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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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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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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陵往事

央视《一本好书》第二期推出了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拍摄场景选在了定陵的地宫。一袭白衣、须发皆白的王劲松带着穿越时空的惊心动魄,仿若万历皇帝重生。他坐在地宫中殿里象征着无上尊贵和权利的汉白玉宝座上,目视着镜头外沉沉的光阴,一脸平静,声音平缓,以旁观者的角度娓娓讲述着万历隐秘的心事和饱受争议的一生。

那是一个被历史、被皇权、被大臣、被紫禁城、被龙椅禁锢的灵魂。

几年前的暑假,一个阳光炙热的晌午,坐在空调充足的公交车里,慕名来到了北京市昌平区天寿山南麓。这里就是明十三陵之一的定陵,这里沉睡着大明王朝的万历皇帝朱翊钧。他是明王朝的第13位皇帝,在位时间48年,却28年不上朝。定陵是他耗时6年,花费800多万白银修建而成的永眠之地,是整个明朝修建周期最长最费钱的皇陵,当年役使的军卒、工匠达三万余人,丰厚奢华的陪葬物品也在重见天日后震惊了世人。

前往地宫的路上,1956年考古队员首先发现的定陵“隧道门”遗址,静静地停留在时光里,仿佛还在向人们诉说着那段往事。

上世纪50年代,以郭沫若、夏鼐、吴晗为代表的考古专家团队得到批准,决定挖掘明十三陵的长陵。几番勘探,考古队始终未找到长陵地宫的入口。一次降雨后,定陵地宫的探沟露了出来,想不到的意外,让它走向了自己的宿命。万历皇帝朱翊钧,也在沉睡三百多年后,又一次登上了历史舞台。

定陵的考古,历时一年多,几经波折与挫折,直至刻着“此碑至金刚墙前皮十六丈、深三丈五尺”的指路石碑被挖掘出来,事情才有了转机。面对石碑,考古队员们产生了异议,有人认为这块石碑就是“迷路碑”,故意混淆视听;吴晗等人则认为这块石碑是“指路碑”,提供的信息是正确的。根据石碑上的线索,最终,考古队站在了定陵的地宫门前。一个地下世界,就此被打开。

随着人群进入到深27米的定陵地宫,一层层台阶,蜿蜒而下,仿佛没有尽头。阳光渐渐隐去,燥热渐渐退却,空气渐渐凝固,两侧高大的石墙上开始有细密的水珠渗出。人群的喧哗声渐渐不闻,一股难以言说的冷森和压迫感随着不断向下的楼梯,渐深渐重。终于,台阶尽头出现了平地。穿过金刚墙,穿过隧道劵,来到了地宫的左配殿。此处本是放置陪葬嫔妃棺椁的地方,明英宗朱祁镇驾崩前留下遗言,废除嫔妃殉葬制度,这里就成了摆设,偌大的棺床上空空如也。朱祁镇,这个因土木堡之变,因杀于谦一直被史官诟病的皇帝却做了一件最文明和仁慈之事。当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儿》一书里写到他时也不禁评价“他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个好人。”

棺床中间是金井,就是当初在卜选陵址时点穴的第一锹吉土。金井不止是起到地宫的标高作用,还能通地气,寓意着皇帝死后也能够沟通阴阳。

从左配殿向前,是一栋劵门,劵门下是两扇白玉石门,其高为3.3米,宽1.7米,重约4吨。厚重、壮阔的石门静立于地下,藐视着黑暗,对抗着时间。

穿过劵门,进入中殿。入目处,就是那座巨大的、雕龙的汉白玉宝座。《一本好书》里的情节仿佛重现,那个已经老去的万历皇帝依然在娓娓道来,道不尽自己隐秘的心事,道不尽他饱受争议的一生。

明神宗朱翊钧,庙号神宗。明穆宗朱载坖的第三子。朱翊钧自小就受到了良好的帝王教育,老师就是大明王朝第一首辅张居正。明朝是个人才济济,群星璀璨的朝代,无数的文臣武将、才子卿相携光而来,成为照亮大明天空的熠熠星光。第一首辅张居正更是被无数的史家和后人赞颂,叹息他工于谋国,拙于谋身,从而落得死后被抄家的悲惨结局。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张居正一切的荣耀与悲剧,都源于他和万历的爱恨纠葛。

公元1572年,年仅九岁的万历皇帝登基为帝,身份、地位、使命都注定了他没有童年。每天,他很早就要起来读经史子集,学习各种繁琐的礼仪,在老师张居正和母亲李太后双重高压的管教下,不敢越雷池一步。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督,吃饭只能吃八分饱,觉也不能多睡。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书法,且书法造诣得到了老师张居正的认同,但快乐就像滴到水里还未来得及氤氲的墨滴,就被人弹出了水面。张居正以书法只是细枝末节为由剥夺了他的第一个兴趣。后来,一次酒后的肆意妄为,差点被李太后废掉帝位。从此,他身边的人换成了四个翰林院的大学士,二十四小时监督他。万历,成了紫禁城里最高贵的囚徒。

纵使诸般的身不由己,万历依然从小就尊敬张居正这个老师,并且无条件的信任、支持他的政策与改革。公元1582年,万历十年,张居正死了。彼时,万历才知道以圣贤自居,并教育他成为大明圣德天子的老师,家中积聚了成山的珠玉古玩、金银珠宝,蓄养着成群的绝色佳人。万历,抄了张居正的家。

万历以为皇权旁落,备受压抑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他终于获得了自由和权利。此后的几年,他兢兢业业、勤恳负责,志在于“治”。值得一提的是万历前期三次大规模军事行动的胜利。一是宁夏战役,平定了蒙古人的叛乱;二是在朝鲜半岛战争,击败了日本丰臣秀吉的进攻;三是播州之役,剿灭杨应龙叛乱,三战三胜。可他终究忘了,他是大明朝的天子,更是大明朝的囚徒。张居正走了,又来了申时行,皇帝不过是国事处置的象征,就连每天的奏章也是由大学士们为他拟稿,他不过是再抄写一遍。

公元1587年,万历十五年。这一年,万历皇帝二十四岁,从这一年的某一天开始,皇帝开始不上朝了。之后,万历一直都在与文官集团斗争,为了立储、为了不上朝。《明朝那些事儿》里就曾总结过,明朝有两大祸患,其一就是文官集团。明朝始终有一批渴望居其位、谋其政、安定天下、造福社稷的士大夫。可他们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党争。这是长在王朝身上的毒瘤,最后烂到了根里。

在立储问题上,万历一直不愿按照文官们的要求去做,他拼命的拖延时间,利用申时行分裂文官集团,又顺便搞倒了申时行,完成了报复。可他也不得不对文官集团妥协,立了他们想要的太子朱常洛,放弃了自己想立的儿子朱常洵。这个故事,注定没有赢家,无论是万历,还是文官集团,又或者是大明王朝。

由于万历的“停摆”,明朝的经济逐渐疲敝,财政入不敷出,农业逐渐荒芜,文官们党同伐异,对外政策漏洞百出……“明朝亡于万历而非崇祯,崇祯非亡国之君,而担亡国之君之实”,后世的乾隆皇帝如是说。清朝著名史学家赵翼也说:“论者谓明之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

故事讲到最后,坐在宝座上的万历苦笑摇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明王朝,一个夕阳帝国的余晖。

走过中殿,来至后殿,棺床上摆着26个红木箱子和三口巨大的红漆棺椁,它们属于万历皇帝和他的两位皇后:孝贤皇后、孝靖皇后。定陵博物馆的橱窗里展示着一顶万历的金冠和两位皇后的四顶龙凤头冠。金冠重达1斤6两,是用150根细如发丝的金线编织而成,金光璀璨。四顶龙凤头冠皆是用黄金、翡翠、珍珠以及宝石编织而成,透出来的珠光宝气令金冠都黯然失色。这两个看似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生前失欢万历,在凄冷寂寞中过完了自己深宫里的一生,却得以与万历皇帝长伴地下。而万历生前最爱的女人郑贵妃,死后却没能与他一起相守。皇权至高、至尊、至贵,皇帝却也有诸多的不能为、不得为、不敢为。

从后殿至前殿,拾级而上,光线渐渐渗透进来,温度也渐渐回暖。走出地宫大门,站在明亮的阳光下,回望那扇巨大、豪华的地宫石门,仿佛回望时光,回望一个王朝和一个囚徒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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