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29年,唐贞观三年,大唐名将李靖奉命剿灭东突厥,他率三千轻骑深入敌营王庭,一举收复定襄。东突厥颉利可汗仓皇而逃,一日数惊,退守铁山以自保。眼见大势已去,颉利可汗派人见太宗,当面谢罪,并表示:我服了,愿意举国内附,自己入朝。太宗很高兴,派鸿胪卿唐俭前去抚慰,又命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准备迎接颉利入朝。然而,李靖与李世勣一合计,觉得偷袭比迎接更有性价比。于是,他们决定偷袭颉利可汗。
这一幕是不是很熟悉?对,李靖自己也说是“韩信偷齐之计”。想当年,楚汉争霸,田横独揽齐国大权,既不朝楚,也不附汉。刘邦派儒生郦食其去游说齐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外交家的良好素养,郦食其终于劝得田横同意归汉,并撤去了守备。猪队友韩信听说郦食其不费一兵一卒竟成功拿下齐国七十多座城池,功劳和风头都盖过了他这个凭着一刀一枪攻城略地的将军,立即出动大军偷袭了毫无防备的齐国。结果可想而知,田横大败。想不到的是,他一怒之下,竟烹杀了郦食其。
与韩信偷齐不同的是,同样作为使臣的唐俭却比郦食其幸运的多,他趁乱逃回大唐,保住了性命,才得以有机会成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由此可见,使臣,委实是一项高危职业。
《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伐交,就是以外交的手段建立自己的优势,从而打击敌人。伐交的实施者,就是使臣。虽说自古就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则,可出使他国,无异于提着脑袋走钢丝,走好了,名留青史,走砸了,粉身碎骨。使臣,不仅是战争的深度参与者,更是外交这条无形战线上的战士。很多时候,他们一人,可抵千军万马。比如,孔子的得意弟子子贡,就曾创造了“一人出五国乱”的外交神话。
孔子一向主张“有教无类”,他的弟子各有所长,其中,子贡以言语闻名,史书说他“利口巧辞,善于雄辩”。
彼时,齐国大臣田常想要篡夺大权,却又忌惮齐国其他卿大夫家族,咋办呢?政治学告诉他,国内有矛盾就打外战。于是,他准备对鲁国用兵,借以增强自己的声望,同时转移内部矛盾。消息传出,深忧鲁国安危的孔子立即派出弟子子贡去游说齐国。利剑出鞘,一场搅动五国风云的外交大戏,缓缓拉开了帷幕。
子贡来到齐国向田常表示:“鲁国弱小,不宜攻打,吴国强大,适合征伐,所以应该伐吴,而不是攻鲁。”
田常一听,岂有此理,怒道:“给我个理由先,为何我不去攻打弱小的鲁国,而去招惹强大的吴国呢?”
子贡不慌不忙,解释道:“攻伐外国有两个原则:国内有忧患→攻击强国;国外有忧患→攻击弱国。正是因为吴国强大,不易攻打,才可以借此来削弱齐国君主和各个卿大夫的实力。”
田常又一听,言之有理啊。不过,齐国已经发兵了,想要调转枪头来打吴国,师出无名啊。
子贡一拍胸脯:“我去游说吴国,劝吴王以救鲁国的名义进攻齐国,让吴国先动手。”
子贡马不停蹄赶往吴国。吴国此时正值吴越争霸的吴王夫差当政,新科小霸王表示,中原群雄争霸,我得分一杯羹啊。心理学家子贡针对夫差想成为中原霸主的心理,对他道:“我听说,要施行王道,就不能让诸侯的属国被灭国;要施行霸道,就不允许有强大的敌国出现。现在齐国要攻打鲁国,只要您出兵相救鲁国,不仅可获得帮助弱小的名声,还可以顺势削弱齐国这一对手,更可以震慑强大的晋国。”
夫差一听,一举三得,此计甚妙啊。转念又一想,他迟疑道:“不过,吴国出兵之后,背后的越国趁机偷袭咋办呢?”
子贡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了,我去见越王,让他派军队随您出征。
星夜兼程,子贡来到越国,求见正在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针对越王勾践想要消灭吴国,一雪前耻的心理,子贡为其献出一计:“吴王夫差凶猛残暴,连年征战,士卒疲惫,百姓怨恨,大臣不堪。子胥苦谏不从,愤而自杀;太宰伯嚭,受到重用。这分明是作死的节奏呀!眼下,您如果派士兵帮助吴王,激发他称霸的意志,博取他的欢心,他定然伐齐。吴国战败,则是越国的福分;吴国战胜,则一定会兵临晋国。”
越王一听,大悦,这机会千载难逢啊。子贡又向越王勾践表示,自己愿意去游说晋国,促使晋国和越国联合来对付吴国。
子贡回到吴国,对吴王表示一切都已搞定。几天后,越王勾践果然派大夫文种来拜见吴王,还带来了勾践的请战书:“勾践听说大王准备兴正义之师,诛强扶弱,讨伐残暴的齐国,安抚周王室。请允许越国把境内全部兵力三千人,追随大王出征;把祖宗所藏的盔甲20副,以及长矛、名剑献出,为吴国军队壮行!”
吴王志得意满,倾九郡大军,浩浩荡荡前去讨伐齐国。
子贡转头赶往晋国。此时的晋国早已没有了当初晋文公争霸的底气,晋定公听说吴国即将兵临晋国,顿时慌了。子贡表示稍安勿躁,他献计:操练军队,休养士卒,厉兵秣马,严阵以待。联合越国削弱吴国。晋定公频频点头。
于是,在子贡的一番游说下,吴王夫差率军大举伐齐。吴、齐战于艾陵,吴国大破齐师。齐国受到重创,田氏之外的卿大夫家族亦受到削弱,齐国正式进入到“田氏代齐”的阶段。
吴军乘胜进军晋国。晋军以逸待劳,痛击吴军,得以延续中原霸主的荣光。
越王勾践听到消息,挥师渡过钱塘江,袭击吴国,在离吴国都城七里处驻军。
吴王闻讯,急忙从晋国回师。吴、越两国军队在太湖相持,经过三次鏖战,吴军大败。都城被攻破,王宫被围,吴王遭擒,被逼自杀,吴国灭亡。
三年后,越国称霸。
子贡洞察时势,不辱师命,借力破局,一出而存鲁,乱齐,破吴,强晋,霸越。十年之内,五国生变,真可谓使臣中的战斗机了。
与子贡同时代,同样牛闪闪的使臣还有季札。
季札,姬姓,名札,史称“延陵季子”,吴王寿梦之四子,按兄弟排行,被世人称为“季札”。这哥们,因三让皇位而以贤名传世,与孔子并称“南季北孔”。当然,他最牛的不是三让皇位,而是出使中原五国。这哥们一路火花带闪电,不止途中留下“季札挂剑”的典故,且与当世著名的政治家叔向、子产、晏婴会晤,更是将列国才俊都纳入他的朋友圈,顺便还预言了齐国、郑国、卫国及晋国的政治走向,真可谓先知附体。
公元前544年,吴王派季札出访中原各国。第一站,季札来到鲁国,见到了鲁大夫叔孙穆子,即叔孙豹。说起来,这叔孙豹绝非等闲之辈,《左传》很多篇幅都有他的身影,最著名的当属他回答范宣子“何谓死而不朽”时的回答。叔孙豹答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这就是令后世无数文人士大夫终生所追求的理想天花板:“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也。季札告诉叔孙穆子说:“先生恐不得善终,喜行善而不能择人。吾闻之,君子要致力于择人,先生任鲁国的宗卿,主持大政,却不谨慎于举荐人才,怎么堪任呢?灾祸必然殃及先生。”果不其然,七年后,叔孙豹病危,他宠信的庶子竖牛为乱,竟将他活活饿死,好巧不巧应验了季札的预言。
在鲁国,季札最为人称道的还是观周乐。“季札观周乐”可是《左传》与《古文观止》里的名篇。史学家左丘明不惜笔墨,从“请观于周乐”写起,写到了鲁国的乐工们为季札表演周王室的乐舞,写到了季札随观随评的观后感和精彩点评,写到了“观止矣”才意犹未尽的收笔。季札对周乐大加赞赏,并叹为“观止”。观止,其意这些乐曲水平之高,到此为止,无须再观其他。据说,《古文观止》的书名,即来源于此。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季札用自己对周王室礼乐的精到理解,表明了吴国也是周礼之后,也是文明之国,从而摆脱了孔子所定义“披发左衽”的蛮夷之名,达到其来聘的政治目的,可谓一举多得。清朝的吴楚材赞他:“季札贤公子,其神智器识,乃是春秋第一流人物,故闻歌见舞,便能尽察其所以然。”
离开鲁国到齐国,季札见到了齐国大夫晏婴。说起晏婴,也是鼎鼎大名,“晏子使楚”的故事可是代代流传。史载二人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深谈。当时,齐国政出私门,权臣田完控制了齐国政局,并先后灭掉了栾氏、高氏等齐国公族,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季扎劝告晏婴明哲保身:“你快些交出你的封邑和官职。没有这二样东西,你才能免于祸患。齐国的政权快要易手了,在不能确定归入谁手之前,国家祸乱是不会平息的。”一向聪明机智的晏子采纳了季扎的建议。《史记》说晏婴:“是以免栾、高之难。”
在郑国,季扎和郑国著名政治家子产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季札赠送子产白绢大带,子产则给季札献上麻布衣服。惺惺相惜下,季札仿若打通任督二脉,向子产预言了郑国政局的走向。他忠告子产说:“郑国政治腐败,掌权之人荒淫奢侈,大难将临,政权定落于你身上。希望你当政时要谨慎,以礼治国,否则郑国将要衰败!”后来,子产果然当政,他进行改革,铸刑书,公布成文法,倡导以法治国;此外,还提出了“宽”“猛”相济的治国策略。郑国一时政通人和,在诸侯林立的春秋时期,保留了一席之地。
离开郑国,季札到了卫国。他非常欣赏卫国的蘧瑗、史狗、史鳅、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他信心十足地说:“卫国多有君子,因此国家无患。” 果然,卫国在一个不短的时期内,平安无事。
从卫国去晋国的路上,季札正准备在戚地住宿,忽闻钟声,他说:“异哉!闻之也:‘辩而不德,必加于戮’,这位先生就是因为这种事才得罪自己的国君,害怕都来不及,又有什么可以寻欢作乐的?此人现在的处境,就像燕子在帷幕上筑巢。君主正在殡殓,而可以快乐吗?”于是离去,星夜前行赶往晋国。戚邑,正是卫国孙林父(即孙文子)的采邑,他听说这些话后,终身不听琴瑟,而是悉心经营戚邑,多次组织会盟,将戚邑建设成外交中心,用实际行动验证了“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无怪乎孔子会作出:“季子能以义正人,文子能克己服义,可谓善改矣”的评价了。
季札到了晋国,时值晋国君权式微,公室衰败,韩、赵、魏、范、中行、智氏六卿手握大权。当着韩宣子、赵文子、 魏献子的面,季札说:“晋国的归宿将在你们三家身上。”季札很喜欢叔向,准备走时,他叮嘱叔向:“先生勉力吧,君主奢侈而多有良臣,大夫都很富裕,政事将归于韩、赵、魏三家族。先生性好耿直,早想存身之道,以远离灾难。”可惜,叔向的宗族是晋公室中仅存的一支,政治上,他又倾向维护公室,反对卿大夫的改革。自然而然,叔向成为韩、赵、魏等异姓卿大夫仇视的目标。叔向以后,其宗族果然为三家所灭,而晋国也分裂成韩、赵、魏三国,史称“三家分晋”。自此,历史从春秋时期正式进入到战国时代。
相传,季札死后,大圣孔子因推崇季扎之德,曾手书十字碑文: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明代魏禧亦曾点评季札出使,曰:“季札所至,则必知国之治乱,必交其国之君子,与人言,必中其得失而慎其利害,岂徒以知乐为贤哉!此千古游客之师,汉郭有道其流亚欤!”
有子贡、季札珠玉在前,战国时代的使臣们自然也不逊色。蔺相如出使秦国留下“完璧归赵”的典故;十二岁出使被封上卿的甘罗刷新了年少有为的定义;更不用说苏秦、张仪,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奔走于各国朝堂,搅动天下风云,“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他们的喜怒,甚至成为天下安定的风向标。可要说使臣的武力值,那还得是大汉的使臣们,他们是纯纯地扛着斧头干外交。
说起使臣的“气节”与“风骨”,我们永远绕不过苏武。
《汉书·苏武传》以极其详细的笔墨讲述了苏武出使匈奴之事。故事我们都熟悉,苏武奉命持节出使匈奴,被匈奴单于扣留,苏武誓死不降,引佩刀自刺,所幸抢救及时。匈奴单于不甘心,以死逼之,苏武毫无惧色;以富贵诱之,苏武不为所动。技穷的单于又将他幽禁在大窖中,绝其饮食。苏武饥渴难忍,吃雪和旃毛充饥,得以数日不死。有点抓狂的单于被激起了好胜心,好家伙,我就不信治不服你。于是,单于徙苏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并说:“羝乳,乃得归。”羝者,公羊也。让公羊产奶和让公鸡下蛋是一个难度系数。说白了,就是不投降永远别想回来。苏武既至北海上,廪食不至,便只能挖掘野鼠为食。就在这杳无人烟的苦寒之地,苏武仗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期间,投降匈奴的名将李陵前去劝降,问他:“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苏武答:“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无复再言。”李陵泣下数行,与苏武决别。说来,李陵也是一个悲情之人,他本是飞将军李广之孙,带兵攻打匈奴时,以区区五千人对阵数万匈奴军,转战千里,兵尽粮绝,无奈而降。可中国的文化里,就是容不下一个“降”字,无论你曾经多么勇敢,无论你有怎样的功绩,也无论你有多少不得已,降,就是原罪,不可饶恕。武将如此,文臣亦然,自古降臣一直被蔑称为“贰臣”,甚至死后也会被写进史书中的“贰臣传”,其耻,可谓千古不能洗。
十九年后,匈奴内部发生动乱,苏武趁乱逃出,才得以归汗。史书载:“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因其功,苏武官拜典属国,后来成为“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两千多年来,后世皆赞苏武牧羊十九年不屈、不服、不降的风骨与气节,殊不知,他之所以在北海牧羊,是因为当时他绑架了匈奴单于的母亲,结果在回汉地时被发现,单于才纵兵将他们抓回来囚禁。一个使臣,出使别国,竟然劫持人家的太后,也真真是刷新了外交的三观。
苏武之所以敢劫持匈奴单于的母亲,自然是因为有大汉这座武德充沛的强硬靠山。大汉使臣们的口号就是:扛着斧头干外交,赢了荣耀加身,输了大军压境。这可不是戏言,更不是虚言,南越国因杀害汉使而被屠为九郡;宛王因杀害汉使而头悬北阙;朝鲜因杀害汉使而即时被诛灭;就连雄霸一时的北匈奴,也因杀害汉使吉谷而被陈汤灭国,匈奴王的首级也被送至长安。也是这一战,陈汤说出了那句流传千古的豪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可都是明晃晃的前车之鉴啊。有人甚至戏称,汉朝每消耗一名使者,就能扩张一寸领土。只能说,他们还是说得太保守了,有时消耗一名汉使,扩张的是一个国家的领土,甚至是几十个国家的领土。不信?看看傅介子和班超吧。
西汉时期,楼兰是一个位于今新疆鄯善地区的小国,地处通往西域的要道。汉武帝派兵征服了楼兰和车师两个小国。然而,楼兰国王去世后,新楼兰王一直在汉朝和匈奴之间摇摆,甚至受匈奴使者的指使,联合龟兹背叛了汉朝,并多次杀害汉朝前往大宛的使臣。这激怒了汉朝,岂有此理,撮尔小国竟敢挑战大汉的权威,必须得给他点颜色看看。时为骏马监小官的傅介子,毛遂自荐要求出使大宛。大将军霍光见他如此有胆识,便任他为汉使出使大宛。
傅介子一行人拿着天子诏书风尘仆仆来到楼兰国,责备楼兰王:“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过至诸国,何为不言?”他先声夺人,吓唬楼兰王大兵压境,又质问楼兰王,如果没有怂恿匈奴使者,匈奴人经过楼兰到其他国家去,为什么不报告?楼兰王果然害怕了,表示愿意服罪,且供认匈奴使者刚过去,应当是去乌孙,中途经过龟兹。
傅介子又到龟兹,责备龟兹王,龟兹王也表示服罪。傅介子出使大宛后又回到龟兹,龟兹王偷偷告诉傅介子,匈奴使者正在他们这里。傅介子一声令下,随行汉军将匈奴使者杀死。回到长安,傅介子被封义阳侯,并担任平乐监。
然而,傅介子对楼兰国和匈奴国的情况始终放心不下,再次向霍光提出,要出使西域,趁机刺杀楼兰国和龟兹国的国君。大将军霍光又派傅介子出使西域。傅介子持节,风尘仆仆的再次来到楼兰国。果然,楼兰王还是摇摆不定,起初很冷淡,在听说傅介子此行是专程赏赐属国后,贪图财宝的楼兰王来见傅介子,宴请他。酒酣耳热,傅介子将财宝给楼兰王看,又跟他说天子有些私事跟他说,楼兰王不疑有他就跟着傅介子来到帐篷中,两位汉军士兵突然从后面跳出来将楼兰王杀死。
面对楼兰的王公贵族,傅介子喊出了那句震古烁今的豪言壮语:“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楼兰群臣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动。随即,傅介子宣告楼兰王的罪行,并立在汉朝为人质的质子为楼兰新王。此后,楼兰国改名鄯善国。“楼兰”自此也成为历史名词。
唐玄宗时代的明相张九龄在《送赵都护赴安西》一诗中运用了傅介子的典故“自然来月窟,何用刺楼兰”;诗仙李白的名篇《塞下曲》也有“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的诗句;而诗圣杜甫则写下“愿见北地傅介子,老儒不用尚书郎”的诗句来赞傅介子。他们不约而同,选择用诗句向这位孤胆英雄致敬。
傅介子生在汉武帝时代,生活在“昭宣中兴”时期,见过大汉帝国的血性,也见过大汉帝国的强盛。汉宣帝定胡碑曾有言: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汉朝之所以在历史上被称为强汉,恰恰是大汉铁蹄打下来的名声。当然,这也是诸位大汉使臣出使他国能如此硬气的底气。
“大丈夫无它智略,犹当效傅介子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说出此语的是另一个牛人,投笔从戎,威震西域的杰出外交家,东汉定远侯班超。
我们皆知苏轼三父子同选“唐宋八大家”传为佳话,岂不知更有千古四大家同出一门的佳话。正所谓:一门父子三词客,两汉最牛是班家。先说班固,一部《汉书》名垂千古,一首《两都赋》被昭明太子选进《文选》,大名鼎鼎的《封燕然山铭》亦是出自其手。其父班彪,采集前朝历史遗事,从旁贯穿奇闻异事,写下《史记》后传数十篇,从而肇创《汉书》,后著赋、论、书、记、奏事等共合九篇。其妹班昭,续写《汉书》中的八表和《天文志》,从而最终完成这部巨著。她被诏入宫成为皇后、妃嫔及公主们的老师,后又被邓太后奉为“国师”,其大作《女戒》被古代女子们奉为德行必修的圣经。还有我们今天的主角,班超。他出使西域三十余年,收复西域五十多个国家,建立西域都护府,封定远侯,被史家盛赞“文采超一流,武略超一流”。
汉明帝中期,匈奴大规模进攻汉朝,致使“河西郡县,城门昼闭”。公元73年,汉军兵分四道出击北匈奴。班超投笔从戎随奉车都尉窦固北征。窦固很赏识班超的才干,派他和从事郭恂一起出使西域。班超和郭恂仅仅率领三十六名部下先到鄯善,鄯善王先是礼敬备致,不久后突然变得粗疏怠慢。班超对部下说:“这一定是因为有北匈奴的使臣来,鄯善王犹疑不决,不知归顺哪边。”随后,班超叫来鄯善侍者,诈问他道:“匈奴使者已经来数日了,现在住在哪里?”侍者很惶恐,只好说出了实情。
班超随即把侍者扣押起来,召集部下三十六人,饮酒高会。饮至酣处,班超用激将法对大家说:“我们来到遥远的地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现在,北匈奴的使者才到几天,鄯善王就不再礼敬我们。假如鄯善王抓了我们送给北匈奴,那我们的尸骸将为豺狼吞食了。该怎么办?”众部属群情激奋,表示危亡之地,无论死生都听从他。于是,班超说出了那句流传后世的成语:“不入虎穴,不得虎子。”
当天天黑,班超率将士直奔匈奴使者驻地。当时天刮大风,班超令十人拿着鼓藏在匈奴人驻地,约定“一见火起,全都猛敲战鼓,大声呐喊。”同时令其他人拿着兵器弓弩埋伏在营门两边。之后,班超顺风纵火,三十六人前后鼓噪起来。匈奴人惊吓之下乱作一团。班超亲手搏杀了三个匈奴人,他的部下也杀死了包括匈奴使者在内的三十多人,其余的百余匈奴人都葬身火海。第二天,班超请来了鄯善王,把匈奴使者的首级给他看,鄯善王大惊失色,表示愿意归附汉朝,并派王子作质子。汉明帝很欣赏班超的勇敢和韬略,下诏任命班超为军司令,令他再次出使西域。
班超率领原先的三十多人再次出发,到了于阗。彼时,于阗王刚刚攻破莎车国,在西域南道称雄,并且匈奴派遣使者长驻于阗监护其国,所以,于阗王对班超很不礼遇。且于阗民俗迷信巫术,于阗王听信巫师之言要拿汉朝使者的黑嘴黄马祭祀。班超假意点头,但要求巫师自己来取。等巫师来取马,班超立即杀了他,把首级送给了于阗王,且晓以大义。于阗王早就耳闻过班超诛杀匈奴使者之事,大为惶恐,当即攻杀匈奴使者,归降大汉。西域各国因此全都派出王子到朝廷做人质,西域与中原中断了六十五年的关系,至此恢复。
随后的二十余年,班超继续带领部下36人,在西域书写他的理想。
公元78年,班超率领西域等国万余人攻破姑墨国,斩杀七百人,孤立龟兹;
公元87年,班超率领西域等国两万五千人攻破龟兹等国的5万人,龟兹归附;
公元90年,班超攻破大月氏国,大月氏归附;
公元94年,班超率西域八国联兵7万人攻破焉耆国,至此,西域55国全部归顺汉朝,全部向汉朝纳贡、派遣人质。
公元95年,汉和帝下诏,封班超为西域都护,封爵定远候,食邑千户。
在西域都护任上,班超还命令部下甘英出使大秦(即罗马帝国),尽管甘英最终未能到达大秦,但也成为了有史记载以来西行最远的中国人,开创了中西交通的新纪录。
公元102年,班超从西域回到汉朝洛阳,同年病逝。
史载,班超过世后,新任都护未能正确处理各方矛盾,导致西域再叛,班超之子班勇继承父业又一次打通西域,被封西域长史。父子两代人,经营西域近四十年。
果然,英雄的世界,我们只有一种姿势:仰望。
再回看班家一家子,不得不感慨一句:一个人牛不算牛,一家子都牛才是真牛。
纵横捭阖于万里之外的异邦,史上能与班超相媲美者,唯有大唐的王玄策。
王玄策,唐太宗时期杰出的外交官,他三次远赴印度,撰写了《中天竺行记》一书,且创造了大唐七品小官“一人平定一国”的传奇。
唐朝时期,印度名为天竺国,又分为中天竺,东天竺,南天竺,西天竺,北天竺五个国家。它们各自掌管数千里土地,有城池数百座。
贞观十五年,中天竺王派使臣来大唐朝贡。唐太宗念其路途遥远,贡品丰厚,就派王玄策为副使,随卫尉丞李义表去中天竺进行敕封。中天竺王率领臣属面朝东边跪拜接受了敕书,又派使者向大唐进献了火珠及郁金香、菩提树等贡物。
贞观二十二年,唐太宗再次派遣王玄策出使天竺的东西南北四国。四国的国王接受了敕封,并派使臣带着贡物随王玄策一起返回大唐。就在此时,中天竺发生了政变,权臣阿罗那顺杀死了国王篡位称王,自称那伏帝。他野心勃勃想一统天竺,且不准天竺的其它四国与唐朝交往。他发兵对王玄策的使团进行围攻。王玄策率领使团的三十多人,逼退了中天竺的数千骑兵却终因寡不敌众,悉数被擒。敌营里,王玄策和副使蒋师仁趁机逃了出去。一向万邦来朝的大唐使臣什么时候受过如此耻辱,王玄策发誓要给中天竺点颜色瞧瞧。他们决定去邻国借兵,两人打着大唐的旗号在吐蕃借兵一千二,泥婆罗国借到七千余骑。
于是,历史上最为传奇的一幕出现了。就凭着这八千二百人马,王玄策竟然一路势如破竹,直捣黄龙,打到了中天竺的都城。史载:“连战三日,大破之,斩首三千余级,赴水溺死者且万人,阿罗那顺弃城而遁,师仁进擒获之。虏男女万二千人,牛马三万余头匹。”天竺举国震惧,这是什么神仙操作,一眨眼中天竺就没了。至此,天竺的东西南北四国不敢再作壁上观,纷纷另行准备贡物派使臣和王玄策押着阿罗那顺返回了长安。
唐太宗大喜,命人祭祀宗庙。他不无得意地说:“如果婆罗门不劫掠我使人,岂能成为俘虏?这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第二年,唐太宗去世后葬于昭陵,阿罗那顺也被刻为石像列于昭陵的玄阙之下。王玄策因功由七品小官晋升为五品朝散大夫。
一人平定一国,王玄策的功绩放在任何国家或朝代应该都是大书特书的牛人牛事,可他的事迹只是零星出现在史料中。《旧唐书》卷三提起他寥寥几笔:“五月庚子,右卫率长史王玄策击帝那伏帝国,大破之,获其王阿罗那顺及王妃、子等,虏男女万二千人、牛马二万余以诣阙。”《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八的《天竺国传》中,对王玄策灭中天竺也只有三百多字的记录。
也许,对于多姿多彩的大唐来说,王玄策的功绩实在不值得一提,毕竟那个时代有太多光彩夺目的英雄,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唐天子李世民,他可是被誉为“七世纪地表最强碳基生物”。说到底,王玄策的成功还是基于大唐的实力与影响力,否则他又怎能从吐蕃和泥婆罗国借到兵呢。所谓“弱国无外交”,不外如是。
只是,王玄策之后再无王玄策。之后的史书渐渐寂寞,再也看不到如此传奇,又如此热血的外交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