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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凤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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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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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群穿过森林》等14首

被一朵花卡住

 

一朵花卡在田野上

像一只伪装的花衣蝶

——我是说,你相信还有这么

坦白,这么简单的美事么?

假如你相信

就等于与这个春天

签订了一个友好协定,我祝愿你

赢得漂亮,否则就祝你

输得美。是的,

在这个时候,连输掉也可以美起来

一扇洁白的百叶窗,张开疏懒的肺叶

大口呼气,宠溺透胸而过的风声

或者忽然收紧手臂

把它捆住,像抱紧了夜晚的一株木芙蓉。

这么简单的事情

还不能使你静下来么?

当你嘟哝起奇迹”的当儿,

当你,被一朵花卡住的当儿。

 

 

 

 

辋川记

 

那人去后

野藤遍布幽谷

 

溪涧自山间涌出,道路环辏

如数学谜题

 

你一定为她醉心过,为她——

甘愿一腔心血化泉水

 

她的渴饮与

终南之秀,抻在美的两极

 

蓝田屈居其右,

如爱之无可解决

 

 

 

寂静

 

门外,蝴蝶和蜜蜂前来

探访百日红的甜、艾草的苦

 

和紫荆花的淡香。

渐渐樱花堕了一地。

 

黄昏,灰喜鹊在矮灌木从里做窝。

十只蜂箱抬着管风琴。

 

鱼群从午夜路面游出,唼喋行人脚趾。

想象的浓荫披满路面,掩饰惊喜摊位。

 

紫红的桑葚覆盖着小径。

厕所因对小园,获得安宁幽深。

 

矮而瘦的邻居拧开永生的水龙头。

太阳的蓝光下,优越的末日展开行程。

 

 

 

晨曦中荷塘

 

三径就荒*,取直而行即可

抵达荷塘。你悸动于语言内部

 

那神秘关联?此刻,物与物

相互俯就,奇妙对垒

 

有人绞尽脑汁,将苦味的词

在荷塘未醒之时,提前写出

 

荷塘蓬勃成一个人口大省,

嫩黄细蕊的巨型花朵,自成星球

 

龙虾举着红色螯钳低空潜行。青脊的

鱼队未尽其意,洒下宇宙墨点

 

你愿耽于此刻:这趋近肉欲的美,

愿能随物赋形,无所禁忌

 

荷塘深处,淤泥涌动,仿佛白云回音

此刻,连居所未卜,亦已不是难事

 

 

*三径:又作“三迳”,指家园,或喻归隐。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归去来辞》 陶渊明 [晋]

 

 

 

鹿群穿过森林

 

当鹿群

接近我们的轮毂时

夕阳,正开出最后一朵

橘红的蘑菇

 

鹿群是红色的

受人注意的是,一枚石子

跳起来,击中轮毂

所划出的光亮的线条

像鹿眼

 

(跟你同行,我很快乐)

花火和田野

你和鹿。时而你讲一句话。

风在吹,

越来越响;长路漫漫,

越来越善良

 

这时候

说些什么呢

光,海洋,波浪一样

荡来漾去的时间里,爱是一个

短暂的缺席者

 

而你越来越沉默

晚霞的交响乐

正在演奏。我们出发之前

是否忘记了关门?

 

等等,太快了——

我们是谁?

在哪儿碰上的?鹿群只是其中

一个密码。森林很宽敞。

 

而孤独曾严厉地

规定了同行者的模样

 

 

 

即兴的少女

 

语言,不是诗歌正如诗歌

不是语言。一个古老的竞争机制

摆脱了习见的模式

甚至也拒绝了特殊种类

的加冕。诗只豁免人,

用它即兴性的摇摆

模拟一场娱乐。

诗,当然不是娱乐。

正如舞蹈中的少女

不是少女。

诗在排他性中

也排除了作者。如果一个人

曾长久地、坚持地、不可遏抑

又无可实现地爱另一个人,

那么,他已幸运地

接近了诗的一个比喻。

正如爱遵循自我否定原则,

诗热衷于即兴化地自我消除,

直至无味,透明,

难于卒读。

 

 

 

渡河

 

刚巧,在我要渡河的时候,

那船哒哒开了过来。

我说:等等,我要渡河

 

那是一艘有年岁的船了

蓝色与红色的条纹上

褐色铁锈犹如耀斑

 

河上曾驶过这样的一艘船吗?

从前怎么样,没人见过。

未来怎么样,我看不见。

 

此刻,被群山倒影

遮住的水面上,清幽寂静地,

这条船应需而生

 

我等的,就是这艘船吗?它是否预先

也构思了我?若仅是意识产物,

为何,它不是一艘新船?

 

河面空空荡荡。云扯着三角旗

驭风而行。我独自站在河边

看船径直驶来,像发现了一位水手

 

 

 

芭蕾

——一切逝者,皆名之为芭蕾。

 

叫芭蕾的女孩起身,滑向一次过失

请努力记住:女孩,芭蕾

 

镜子的妹妹叫芭蕾。

数年来,她看着自己

 

越来越老,她狂喜地盯住

镜中的平胸,骨瘦如柴地流露出

 

一脸天真:唯一的,诀别的程式

有什么被打碎,被撕裂,有效地消除掉了

 

令人尴尬的物质形态:比如芭蕾。

芭蕾在消失。芭蕾消失了,但

 

你可以生出一打女儿,

个个都叫芭蕾。

 

此时你写诗,诗就是芭蕾。

此时你记起逝去的祖母,祖母就是芭蕾。 

 

 

 

两个男孩在唱歌

 

两个男孩在唱歌,

其他人听着,默不作声。

那一瞬将他俩

从世界上所有人中析出,像两条黄线,

轻盈、径直、陡峭,永恒地朝向着对方。

不曾到来的事情将渐次前来,

染指这种宁静。

电影常以此刻立论,推演

椭圆形人生,终将因必然的旋转

而失控,殊途同归地进入无理轨迹。

但,当我从舒适的视听椅上

直起脊背,对着男孩背后

白色石灰墙上,孤单的、六指炭笔小人

发愣时,我被代入了,

觉得其中男孩未尝不是我。

我是谁呢?胶片在沉默,

影响了我的清醒。男孩暂且没长大,

还在此刻唱歌。

 

 

 

一片叶子

 ——有一个自然界在吸纳各种暗喻的混合*1

 

很多时候,一幅风景,不仅是风景,

它维度抽象的CMYK数值精确地向

你我解析:尽管这世界看上去黑白

分明,仍保留其他侧面。而墙头上

永不凋落的那片绿叶子*2却相对偏颇:

 

它中了数学魔法,实相掩盖了虚幻,

这是由数字引发的视觉革命:一种

以停顿状态规范的终结,一种空无,

未完成的完成。我的祖母深谙此道。

爱虽以怅惘之名离职,也深谙此道。

 

要替它布置上虫斑、晒伤斑和其他

命运中必要的瘢痕,证实活着不仅

是一项本能;无数强劲的外力告诉

我们不管明智还是疯狂,狎邪还是

单纯,污浊还是透明,四位发明家

赋予万物的初心是平等的,没给谁

特别的恩宠。尽管我母亲看法不同

 

 

*1:《徐缓篇》,华莱士·史蒂文斯 [美],张枣译

*2:《最后一片叶子》,欧·亨利 [美]

 

 

 

弧(狐)面镜子

 

圆满,弯曲,诱人的弧度

水银和铁。对面无人。房间里,

孤独省的版图陡然暴涨。

 

她留下又轻又亲密的痕迹,

少量吹拂,笼统地谈来难以分辨。

镜中之物断裂在思绪、断裂在表情,以及动作。

 

哪有美丽而后悔之事可以瓶供*

痛楚乃奢侈品,唯日日安乐:

衣、食、起、居。

 

又有传统如朗照的灯盏偶然升起来。

而所罗门说:

“一切新奇事物只是忘却。”

 

弧面镜:技术可以摒弃人世的拖沓,

甚至改写。镜中,房间的亮度不停变化。

一只甲虫爬到镜心——“过去的自我”还没完成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镜中》张枣

 

 

 

纯粹写作

 

如今我是在用手指写作。

我是说,从前,我用过

稿纸、用过电脑、用过心,

如今只能用手指写。

当一个看不见的人

给我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

分别涂抹上一种特殊材料时,我知道

可以写了,于是照办。

 

此时,我不过仍是那具血肉之躯,

但终归不同,与以往

跟朋友们跑步时不一样,跟上司们

汇报工作时不一样,跟丈夫谈生活预算时

不一样,但略微相似于

与猫咪嬉戏时。嬉戏”一词

并不准确,当我面对那团绒球

跟他眼睛对着眼睛时,

总感觉到内心升起一种

严谨的欢乐。

 

写作即是

快乐之一刹,因而不能

订立盟约,不能量化他、

优化他、带着急于求成的

功利心,败坏他。

人不能规范力不能及之事,

于是只好、也总是

听天由命地,呆在深渊般的自我之中,

等待被指认、被显现,

乃至被终止。

 

 

 

 

造海

 

一个从没见过海的人

用大半生的时间,

打造了一座海洋。他

 

先在大地上挖出宽1000米、长至

无限的一块地基,再调集了

100台压路机,昼夜不停地夯平它。

 

之后,又不知从何处

引来了的清水。并在水里调入了

靛蓝与墨绿。为了更加逼真,

 

他去了趟海货市场,向鱼贩子

讨了些咸涩。海货市场满地的鳞片

跟踪着他,直到接通新的大海。

 

鱼群是他按着云彩的倒影

大大小小、一笔笔拓下的。一颗虔诚之心,

值得收藏所有的涟漪。

 

风帆的技艺他早就掌握了,

鸥鸟对他也不困难。当鸥鸟

撑起风帆的时候,风浪随即就会兴起。

 

工程接近竣工了。他躺在

峭拔的海岸线上,凝视并思忖,如何让大海

趋近完美。寂静中他晓得了真正的海

 

必须保守风暴。他提着肉身

走下了海岸。一步一步,直走进

他亲手打造的、无垠又无限的大海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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