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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剧《鹊桥仙》是由梁建忠编剧、梁钧强导演、蒋文端和林家宝主演的一部新编神话戏，讲的是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牛郎织女，作为中国古代四大爱情传说之一，经过时间的洗礼和历史长河的沉淀，不仅其本身的故事文本出现了诸多版本，后世有关的文艺作品也在不断被历代创作者进行艺术创新与加工。粤剧《鹊桥仙》的“新编”就“新”在：编剧在“牛郎织女”的故事雏形上，给他们安排了一段“前世缘”。剧情大意是：牛郎织女的前世本是天上的牵牛座和织女星，触犯天条的牵牛座被王母娘娘贬下凡尘，从此，凡间的牛郎只有凡人的记忆和灵魂，完全忘掉了前世的自己；但天上的织女仍然心系牛郎，千方百计下凡找到他后，再续前缘、永结秦晋之好；就在两人沉浸在自己小家庭的幸福中时，王母再次将这对人间有情人分开，牛郎和织女之间终究隔了一条茫茫银河，只有七夕这天才可以踏着鹊桥相会，互诉衷情。
在我看来，这部剧的剧情设置在中国的诸多爱情故事的套路里并不稀奇。中国现代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在《文学的趣味》一文中谈到：“一切价值都由比较得来。”文艺需要互相比较，这样方可互证彼此的价值、增加欣赏的趣味。我们试着用牛郎织女的故事和中国其他脍炙人口的爱情传说做个比较，也就不难发现他们的共通点了。
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其实是一个“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悲剧，可是结局又可以超越这种“不完美的悲伤”，带给观众对爱情向往的美感。在中国古典爱情故事里，不完美的爱情太多，但大部分的结局往往又都是极富浪漫之美的，比如“梁祝”、“孔雀东南飞”等等。在“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里，这一对有情人受制于封建家长的压力被迫分开后，选择了殉情，死后双双化成了蝴蝶，终能双宿双飞。再如“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与其妻刘氏也是在封建家长的逼迫下分离，刘氏被迫再婚的当天“举身赴清池”，焦仲卿则“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最后两人终得以“合葬华山傍……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
“化鸳鸯”、“化蝶”，甚至“踏着鹊桥相会”的结尾处理，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明明都是凡尘俗世中做不了夫妻的悲剧，但是中国古代智慧的先民们在集体创作中浪漫地赋予了这些爱情故事神话般浪漫唯美的结局，使得悲剧变得凄美起来。这些故事更因其中反映出反抗封建压迫、追求美好爱情的精神，而成为了永恒的经典，在华夏大地上代代相传。“梁祝”的故事和“牛郎织女”一样，更是成为中国戏曲舞台上久演不衰的剧目，无论是越剧，还是广东粤剧，此题材的剧目从古至今都成为了戏迷心中的经典，比如近年广东粤剧院的新编粤剧《梁祝·情话》、《鹊桥仙》，其实都是“旧事新演”、老少咸宜的优秀剧作。观众对于大体剧情都早已烂熟于心，可是情感的共鸣和感动，却是历久弥新的。后人们通过欣赏这些文艺中的爱情悲剧能够获得艺术上的美感，从而产生共情，使自己的精神境界得到提升，而不是在文艺作品中简单地追求心理或生理上某种感官刺激的满足。
中国的爱情故事除了凄美浪漫的悲剧居多外，还很喜欢使用“今生再续前生缘”的套路。这部新编粤剧《鹊桥仙》的编剧梁建忠先生在创作剧本时，应该也是在这点方法上为剧情的创新下了功夫。“牛郎织女”的故事往往从天上的织女下凡找农夫牛郎开始，而这部戏从一开场竟然告诉观众：牛郎和织女的前世都是天上的星座，织女因过度思念被贬下凡的牛郎而来到人间，两人在人间相遇，是为了让痴情的织女圆一个再续前缘的“重逢梦”！剧情的奇妙波折让观者无不叹服，不过，这样的剧情设置虽在以往的牛郎织女故事创作里算是新奇手法，但在其他传统爱情故事里其实也并非少见。
在清代小说《红楼梦》中，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情悲剧三百年来让多少“红迷”们流尽了眼泪。私以为，他们的爱情不仅仅是俗世里封建家长统治下造成的悲剧，更早在他们的前世——在他们还分别是绛珠仙草和神瑛侍者时这场悲剧就埋下了伏笔。绛珠草为了报答神瑛侍者的灌溉，跟随侍者下世为人，用一生的眼泪报答他的甘露灌溉之恩。所以林黛玉对贾宝玉才有那么多的眼泪，在林黛玉泪尽之时，也必是她离开宝玉之日。因此，他们的爱情也算是一个“再续前缘”、还泪报恩的爱情悲剧例子吧。
再如同为戏曲舞台上最常见的故事之一——“白蛇传”，这个故事最广为流传的版本是：千年修炼的蛇妖白素贞，为了报答书生许仙前世的救命之恩，化为人形下凡与许仙结合。故事开头也是“再续前缘”的例子，由此看来，新编粤剧《鹊桥仙》的剧情“新”则新矣，而方法总是相通的。俗话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很多编故事手法都被古人“玩”过了，不过今人要是愿意追根溯源，倒也能获得不少启发和灵感。文艺的历史，也是今人创作手法的宝库。
除了以上两点，笔者还发现比较有趣的一点是：在中国爱情故事的传说里，女主角多为仙界下凡的美女，而男主角则多半被塑造成人间的凡夫。前文说过的“白蛇传”、“牛郎织女”，还有类似套路的“田螺姑娘”、“董永与七仙女”，皆是如此。女主角必定国色天香、贤惠能干，最好还能精于纺织，还会主动下凡寻找耕地种田的男主角，结为夫妻后在家相夫教子、操持好一切家务。如果没有外来力量的阻拦，这些爱情故事里的结局几乎都是美好纯粹的，毕竟，谁不向往“始于初见般美好，止于终老之忠贞”这样的爱情呢？虽然套路很雷同，但“有因才有果”，联系起中国古代经济社会的特点，也就不难发现其背后的缘由。
中国的封建时代是男权统治下的父系社会，在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下，古代人民创造的故事自然大多符合他们当时的生活现状，所以在如此之多的爱情传说里，男主角必定是任劳任怨、勤劳能干的劳动人民，而且还得是一个盼望能找到贤惠妻子的单身汉。至于故事里的女性角色，多是如同天外飞仙般突然降临至男主角面前，仙袂飘飘、莲步盈盈，无论是从出场还是性格上，创作者对女性一般都是仙化、美化的，这也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古代社会里人民对于女性美的推崇，这样的推崇甚至一直影响到了现代人的审美观，我们现在不也仍把长得漂亮的女生称赞为“神仙姐姐”吗？
在《红楼梦》中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那一回，贾母就《凤求鸾》大谈中国才子佳人爱情故事的套路。但明显的，时至今日的我们，仍然愿意活在这些爱情故事大同小异的种种套路里，在书本里阅读着它们，也在剧院里观看着以这种种故事为蓝本而改编的戏剧上演，我们痴迷、沉醉、享受其中。在这方面，其实我们和古人一样，同样向往爱情，向往幸福美好的生活。在现代民主自由的社会中，我们没有了封建道德、封建家长统治的束缚，情感获得更加容易，但是纯粹质朴、细水长流的爱情，或许更加难得了。
（本文首发于“中国粤剧网”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