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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曲红楼悲歌亘久不衰，今天我要给各位红迷朋友们推荐欣赏的是一曲有关《红楼梦》题材的粤剧唱段——《偷祭潇湘馆》。宝玉在失玉以后疯傻痴病仍未痊愈，在贾母、凤姐等人瞒天过海的“调包计”下和宝姐姐成了亲，宝钗见他一心想着林妹妹，不得已和他说出了林妹妹的死讯。这段《偷祭潇湘馆》就是得知林妹妹死讯万分懊悔的宝玉，独自来到了故地凭吊佳人所唱。
从高鹗续书版本的一百二十回《红楼梦》来看，第九十八回“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中宝玉是和贾母等众人一起来到潇湘馆祭奠黛玉的亡灵的；到了第一百零八回，宝玉和袭人散步至大观园也只是走到了潇湘馆附近，宝玉“似有所见，如有所闻”，隐隐约约听见了当日林妹妹的哭声，便被人叫回去了。也就是说，在书中文本中并没有宝玉偷偷一个人去潇湘馆祭奠林妹妹的情节，他本人倒是“想要做一篇祭文，不知道如今怎么一点灵机都没了。”（见于第一百零四回）
虽然续书没有写到这一笔，但是后世的艺术创作者们却常常乐衷于在由《红楼梦》改编的各大艺术作品中加入“宝玉偷偷跑去祭奠林妹妹”的桥段，似乎这样做才能满足读者们心里关于“木石姻缘”的遗憾，才能为文学作品中宝玉对黛玉的爱、对黛玉去世的悲恸、对“调包计”的无可奈何等等情感打通一个宣泄口：“晴雯死了，还做个祭文祭她呢！如今林姑娘死了，难道倒不及晴雯么？连祭都不能一祭！”宝玉祭奠林妹妹，也是祭奠他们“木石前盟”的爱情。创作者们安排祭奠的桥段，大概也是想要略为冲淡一下这段爱情悲剧悲情的色彩吧！越剧《红楼梦》“宝玉哭灵”一折中就有十分经典的唱段“问紫鹃”——宝玉独自来到潇湘馆，几乎向紫娟问遍了林妹妹的遗物：诗稿、瑶琴、花锄、鹦哥，只是再难寻佳人芳踪。两人充满悲戚的对答演唱流露出了宝玉深深地悔恨和遗憾。
而在这段粤剧的《偷祭潇湘馆》唱段中我们同样能感受到这位宝哥哥在“木石前盟”破灭之后的爱之深、痛之切、恨之长。可以说，这场婚姻一开始就是个误会和骗局：黛玉和紫鹃都以为是宝玉负心，尚在疯傻状态的宝玉在众人哄骗下以为娶的是林妹妹，而宝钗在过门前也未知“掉包之计”。红楼故事从来皆是“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由“金玉良缘”促成的这桩婚事终是误了三人的终生：宝玉坚持“俺只念木石前盟”；宝钗是“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而那位泪已尽的林妹妹，则在宝玉成亲的当晚凄凄凉凉地“焚稿断痴情”、“魂归离恨天”。
曲中一句“卿死我不知，卿病我如狂。卿归离恨天，我却庆洞房”，喜与悲的强烈对比真是让闻者无不有道不尽的遗憾与哀伤！接下来的“哥哥不是负心人，哥哥正是有情郎”，便是宝玉直面宝黛两人忠贞的爱情，对自己内心的真挚剖白。书中宝玉对袭人这样说：“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和他的心么？都为的是林姑娘！你说我并不是负心，我如今叫你们弄成一个负心的人了！”（见于第一百零四回）多么赤诚的爱情宣言！可惜最该听到这话的林妹妹却永远也听不到了！如今的潇湘馆，也只是“葬花人渺”“空余竹叶叩门窗”罢了！
还记得与林妹妹你抚琴流水遇知音的温情一刻，还记得你魁夺菊花诗时为你欣喜如狂的那一天，还记得那年暮春桃花下我俩共读西厢时的冒昧表白……还记得那些年组诗社咏诗词，“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这是你；“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的也是你。虽然如今诗稿已片片火化，但林妹妹的诗句会印在宝哥哥的心上一辈子的。只是，宝哥哥如今不管有多少的思念与悔恨，有多么“偷来不易，苦断肝肠”，林妹妹的芳魂都不曾来依傍了！最后，宝玉并没有在这次“偷祭”中把自己从情天情海中解脱出来，也只好任由“此后大观园内幽恨绵长”了……
戏中这段“哭灵”情节，既是宝玉对他与黛玉这份已逝的爱情最后的悼念，也为接下来“中举出家”埋下了伏笔。宝玉在爱情中无疑是“灵”“肉”分离的，黛玉得到了宝玉的精神和灵魂，宝钗只得到了他躯体的空壳。 从此“心劳”已尽，爱欲已熄，万念俱寂，抛却红尘！从此后，宝玉完成了从“情痴”到“情僧”身份的转变，尘缘已了，真真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文末附上粤曲《偷祭潇湘馆》唱词（伍永佳原唱）：
祭潇湘，哭潇湘，对灵前，稽我项，悲难禁。
泪两行，流不干，我来上柱香，妹妹你快来领受。
伤心人来将妹看，望鉴衷肠。
哭一句林妹妹，叹一句花落人亡。
卿死我不知，卿病我如狂。卿归离恨天，我却庆洞房。
哎呀真惨怆，真凄凉！
哎呀妹妹呀，你定话我是负心人，定话我是负心郎。
卿猜错咯，卿卿休抱恨。
哥哥不是负心人，哥哥正是有情郎。
可恨怡红长锁禁，未能长侍妹身旁。
更恨移花接木计，拆散一双好凤凰。
妹妹呀，应谅我此来是诉衷肠。
待我奠酒一杯，妹妹来领尝，来领尝。
初杯酒，祭潇湘，
生自销魂死断肠，景物依然，人已回天上。
空余竹叶叩门窗，风动帘铃秋雨响。
葬花人渺，花也凄凉。
二杯酒，奠潇湘，
前尘旧事化作一梦黄粱，空有瑶琴，难在亲玉掌。
园中菊残，那个写词章，
正是离恨有天难补石，行云无梦苦襄王。
三杯酒，哭潇湘，
潇湘妃子，莫望还阳，我烧页纸钱，来奉上等你。
黄泉有路好还乡，祭奠来迟求妹谅。
求妹谅，谅我偷来不易，苦断肝肠。
摇曳素烛光，阴风吹灵帐。凄凉景象，倍觉彷徨。
是否感我愚诚，妹妹你芳魂来依傍。
但求一会诉心声，心声难诉梦难成。
来得伊人鉴谅，终觉心内难安。
今日云散风流，我心似飘蓬，无定向。
此后大观园内，幽恨绵长。
（此文首发于“清斋汝舍”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