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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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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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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季节

我是南方的孩子,记忆中最漫长的季节却是冬季。

我的生命中曾有过两个漫长的冬季,其中一个贯穿了我的漫漫童年旅程。

我的故乡是江西上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村庄,我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很长一段时光。从我有记忆起就认识大茅山,她是站在身后默默守护的母亲,我们的村子正依偎在她的臂弯里。她身形黝黑,远望就像是卧美人恬静的睡颜。她遮风蔽雨,饱经风霜,却把最温柔的一面留给了她的子民们;从未听村里的哪位老人说起哪年哪月发生过滑坡或泥石流,一代代村民从她那得到的永远是清冽甘甜的泉水和千金难求的草药。哪怕有时村民并不领情,掘过树根,捉过麂子,也从未被她降罪。

我也是在她的怀抱里长大的,每年冬天的初雪会最先落满她的头发,然后是肩膀,最后是我们的屋顶。那时家家户户住的都是平房,雪夜后站在高处一望,一排排灰色的房子连成一片,像是一块撒了过多糖霜的蛋糕。又一夜过去,“糖霜”堆成了厚厚一层“奶油”,住在白雪覆盖的屋檐下既甜蜜又温暖。“当所有人都把残梦挂在夏天的枝头,我却要把记忆埋进冬天的白雪。雪是灵魂诗意的栖居。”年少的我在作文里这么写道。难怪古人爱雪:雪落在枝头,能开一树梨花;雪落在阶前,能照诗人寒窗;雪落在田间,又能养一地青苗。声如碎玉,形似柳絮,琼瑶满地,观之怡情,梅与争春也需让三分。孩子们没有踏雪寻春的雅兴,却也有自己享受雪的方式—打雪仗。这种快乐的保质期往往是一整个冬季。

下了雪,就离过年不远了。冬季之所以漫长,也是因为有长长的年关。在偏僻落后的村庄,过年是一年中最盛大的活动了,那时在外务工的人们都会不远万里回家和老人,孩子们团聚。早在喝第一口腊八粥的时候,村口就会挂上红灯笼,墙上斑斑驳驳的彩绘和“文明树新风"的标语也会在这个时候重新粉刷。村小学和工厂都会放假,农民也不种地,父亲们忙着进城采买年货,母亲们则踩起缝纫机为孩子准备新衣。年三十的时候村里一早就开始咚咚咚的打年糕,也有的人家会自己做沙琪玛,冻米糖,一家做大家分。年夜饭,红包,新衣服,堆雪人是我们孩子最喜欢的部分,当然互相拜年,走访亲戚,谈天说地也是少不了的,一直到吃完最后一个元宵,这样的喜庆才告一段落。

小时候过年还有件高兴事,那就是年初二城里的姑奶奶会到村里看我们。她会从城里带来村里买不到的曲奇饼干和甜奶粉,还有用精致铁盒装的蛋卷,上面写着“广东酒家”的字样。当然,我期待的不只是她的礼物和红包,还有她的故事。

姑奶奶快九十岁了,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从戎多年,所获勋章数不胜数。每天晚上睡前她都会给我讲故事。她的嗓音是粗重威严的,一字一句将那些历史娓娓道来:“我们跨过鸭绿江的时候正是冬天,一个很冷很漫长的冬天。我们志愿军在朝鲜经历着这样漫长的季节,这也是我们身后的祖国和人民正在经历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我们人民打的苦啊,好不容易到建了国了,以为春天要来了,结果呢?中国还是列强眼中的一块肉,可以任其欺凌宰割。可我们偏不,我们要叫美国野心家看看中国人的骨气……我忘不了那天,美军的飞机在天上盘旋,我们都在防空洞里。毛岸英同志和高参谋冒险回木板房里时,遇上美军投下的燃烧弹…等飞机走后我们医疗队冲下去时,我已看不清他的脸了,只记得他左腕上那半块闪闪发亮的苏联手表…”老灯泡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她那张瘦削而棱角分明的脸被拉长了,原本和善的面容变得沉重又严厉。她的背有些佝偻,看起来像一座山—经历了太漫长季节的,披了冬雪的大茅山。

当时年幼的我对革命历史懵懵懂懂,听到这些英烈的传奇故事,也未尝不感其悲壮,流泪叹息。直到后来学习了近代史,才知从鸦片战争中英法联军在深秋火烧圆明园开始,一枕槐安化为泡影,清政府统治下孱弱的中国进入了一个多么漫长的寒冬,而像毛岸英一样千千万万的英雄烈士又是如何前仆后继为中国革命和建设献出青春,甚至宝贵的生命。是他们以己为柴薪换来了中国革命火炬的生生不息,是他们以星火燎巨原,驱散了近代的无尽黑暗,让中国得以走出长夜,看到曙光。

“现在好了,春天真的到了…改革开放短短几十年,经济发展了,国家强盛了,人民的日子一天天的暖起来,有吃有穿,还盖起了楼房…从当初南海的一个圈,到如今的珠三角,我们的国家终于走上发展的快车道了…”在到广东读书前,我从未觉得大茅山和小村庄是多么贫穷的地方,但在高速发展的城市中,在见多识广的人群里,我深感他的狭小和贫瘠,也难免自卑起来:狭小的不只有大茅山,还有我的眼界。我为自己和她感到悲哀,好像在春风浩荡的时代里,她和她的村庄仍被遗忘在漫漫寒冬之中。我们每一年都照例我要回村过年,但我对过年的热情却在逐争消减。我开始惧怕那个我深爱过的小小村庄,害怕因为眷恋而被桎梏。我开始理解为什么从村里的一代代青年人都不愿意留在家乡而选择一头扎进城市的激流,他们也在努力寻觅一条出路,为了走进春天无奈选择背向父辈的家园。

不过…随着我的年岁增长,村庄却是一年年的年轻了:残破不堪的老墙拆除了,平房变成了楼房,村子里的商铺也变多了,人丁也兴旺起来。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昔日的小村庄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城镇了。大茅山的雪一年比一年下的少,到后来几乎见不到了。我童年里那些有关村庄冬日的记忆似乎真的被埋进雪里,又随着它们在春天的暖阳中消融了。至此,我度过了生命中一个漫长的季节,目之所及,皆是春天。

直到庚子年冬天,过年的喜庆还没有消散,一场疫情如同大雪铺天盖地席卷了华夏大地。武汉疫情的消息传来,各地医疗人员纷纷请缨驰援,大茅山医院也有医生参与援鄂,其中就包括了我舅舅。临行前镇上人们前往送别,对我感叹道:“想不到原来医疗落后,啥都要靠上面帮扶的大茅山如今有机会为社会为国家做点事了…”可好景不长,很快镇上也出现了病例,不久又传来几位老人离世的噩耗,一时间人心惶惶,如坠寒冬。很快国家采取了行动,无数医学工作者殚精竭虑研制疫苗。绝望的患者们这时听到国家做出的铿锵承诺:绝不放弃任何一个人的生命,祖国将永远将人民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于是疫苗告成,国家医疗队来到大茅山,为镇上带来了先进的医疗技术,组织镇上人们接种新冠疫苗。很快,镇上疫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一年多后,当新冠病毒再也无法对生命健康构成威胁,人民生活走向正轨,国家经济缓慢复苏,疫战终于告捷。疫情是我生命中第二个漫长的季节,国不安然,何以家为?抗疫中的冷暖喜悲,我作为历史一员与家国一起经历。我目睹中国人民用高楼建瓴的智慧和众志成城的决心共度了难关,长冬悄然过去,华夏大地又是春暖花开。

值得一提的是,国家医疗队给大茅山带来了救命的疫苗,又从大茅山带走了珍贵的草药。自从屠呦呦以青蒿一握拯救万千生灵,传统中医药魅力在世界大放光彩。曾经以卖草药和种地为生的小村庄,如今已成大城镇,对药材的发掘开采反而逐年减少了。上级对此高度重视,结合镇上抗疫经验,着重发展中医药产业。75周年华诞之际,当我再回到大茅山时,惊奇的发现这里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特色中医药小镇,镇上多了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大茅山的珍贵草药从镇上源源不断的流向全国乃至世界各地…中医药产业链带动了城镇经济的高速发展,青年人才回流也为故乡发展,乡村振兴贡献了青春力量。镇上建了大医院,修了新学校,还有了养老院和福利院…当初那个记忆中的小村庄如今已是旧貌换新颜,真可谓“春风几万里,吹度大茅山。”

如今的大茅山已不像铁凝笔下未通火车的台儿沟,我们这些大茅山比走出去的孩子,也不必再像香雪那样自卑,反而可以自豪的介绍起家乡的产业,大方的邀请远方的客人来山里做客。我也相信全国无数的“大茅山”“台儿沟”,还有无数位善良淳朴的“香雪”们也终将迎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的春天。祖国发展的伟力,领导人高瞻远瞩的政策,终将让乡村得振兴,让人民得幸福。

我无比确信,我生在春天,长在春天,也将在春日扬帆,奋斗当时。哪怕生命中有再漫长的季节,我的背后也始终有强大的祖国和勤劳的人民陪我一起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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