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明珠双泪垂

张籍，字文昌，是大文学家韩愈的高徒，时值唐朝藩镇割据，各方势力都在拉拢人才，张籍做为韩老夫子的弟子，自然也有很多人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这天闲来无事，张籍陪夫人到庙里还愿。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夫人又生得美貌，未免会被人看到便宜了旁人。张籍并非小器之人，但心里也有些不痛快。

随夫人还愿后，出得庙门，一人拦住了他们，张籍本就不快，此时更是不耐烦，“阁下挡住去路，不知有何贵干？无事就请阁下让路。”

那人揖了一下，道：“大人，小人受人之托，不知大人能否随小人去见一个人？”

张籍极其反感，甩袖道：“不去！”

携了夫人径直向马车走去，那人面有难色，“大人，小人是受人之托，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小人！”

张籍权当做没听到，继续向前走去，夫人虽觉如此甚是无礼，但老爷生气也不宜开口，只得随老爷回去。

还未走两步，听得背后多了些脚步声，夫人看了看他，二人便停住，回头一看，是平卢节度使李师道。此人拥兵跋扈，近来又多结交朝中文人，张籍不愿得罪这人，只好咽下了满腹的不快，拱手道：“不想在这里竟也能遇到节度使大人，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李师道表现得倒也客气，拱手回礼道：“听闻太夫人近日身体不适，本想到府拜访，又恐惊扰了太夫人，故在此处相候。”

张籍知道他另有目的，但此时情形，李师道带了不少人过来，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一旦稍有不慎，就要赔上自己和夫人的性命，也不敢得罪。

“多谢李大人挂念，家母身体已无大恙，文昌在此替家母谢过李大人！”说着一揖到底，夫人也随之行礼道谢。

李师道看了看四周，人来人往，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对张籍道：“此地人多嘈杂，不知可否劳驾文昌兄和夫人到前面酒楼一叙？”

张籍无奈，李师道的为人他又岂能不知，凶狠残忍，若有丝毫不从，恐怕顷刻就要命丧当场，当下只得随他而去。

来到酒楼，这里早已摆满了一桌子酒菜，李师道一反常态，毕恭毕敬，这顿饭倒也平静。只是张籍丝毫不敢放松，李师道越是客气，他就越是慌张，鸿门宴好歹还有樊哙相助，他可是只有夫人一人，若真遇到了项庄舞剑，自己可没机会逃脱。

酒饭过后，李师道命人带了些东西过来，张籍知道，这是要步入正题了。果然，一棵上好的人参，外加一幅陆士衡的真迹，张籍是个文人，陆士衡是谁他当然知道，陆士衡的书法有多珍贵他也知道，如今李师道肯下这么大价钱，张籍的麻烦自然不会太小。

李师道把东西放到了张籍面前，眼带笑意，“文昌兄，这棵人参是孝敬太夫人的，愿太夫人早日康复。这幅字呢，是在下机缘所得，俗话说的好，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在下一介武夫，再好的字画放在我这儿也只是废纸而已，文昌兄是韩老夫子的大弟子，这幅字放在兄台那里，是最合适不过！”

张籍连忙起身推却，“大人实在是太看得起区区在下了，在下只是一介书生，万万不敢收受如此贵重的礼物，大人还是快快收好，此等珍品在下只此一见，就已经今生无憾了，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李师道嘴角扬了扬，双手搭住张籍将他按回了座位，随手抽出了一把短刀，一边用刀修着指甲，一边坐在了张籍面前的桌子上，目的显而易见。

张籍心惊胆战，不敢再说一句话，生怕一不小心就再也走不出这间屋子，虽强装作镇定，但牙齿的响声还是说明了一切。夫人缩在后面更是怕的要命，自家老爷的武力值她还是很清楚的，若想活着出去，靠打是肯定没希望的，只能依靠智取。

李师道还在修着指甲，他手上已经起了老茧，骨节分明，死在这双手上的人，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这次张籍能不能活着出去，还要看他识不识抬举，否则，李师道并不在意手上再多一条人命。

张籍还在犹豫，突然脸上一凉，短刀已贴在了脸上。李师道不想耽误太多功夫，所谓先礼后兵，也就是如此吧，“来人，把东西带上来！”

盒子打开，满目珠翠，这些不仅仅是女人的饰物，更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张籍却连看都没看就闭上了眼，“李大人想做什么就请明说吧，何必这么大费周张？”

李师道一手执刀一手从盒子里拿出了几件珠宝，“我想做什么，文昌兄难道真的猜不出来？跟着李纯有什么好处，倒不如投奔到我这儿来，他日我做了天子，文昌兄你可就是开国功臣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比你现在的处境强？”

张籍被制，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李大人，并非文昌不知好歹，圣人言：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身为臣子，文昌也实属无奈啊，况且妇人尚能从一而终，文昌堂堂七尺，又岂能连妇人也不如？望大人能体谅文昌的苦楚。”

李师道“哼”了一声，“从一而终？那就试试这所谓的从一而终！”

说着移开了张籍脸上的刀子，走到了夫人面前，一脸堆笑，夫人早已吓破了胆子，李师道把玩着手中的短刀，向夫人问道：“夫人，不知三天前，夫人可曾见过什么人？”

夫人面如土色，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籍道：“不用问了，三天前拙荆遇到了一位公子，还送了内人一双明珠。”

李师道转头看了看张籍，“原来你都知道，不曾想文昌兄倒是大度，哈哈哈哈……”

张籍也跟着笑了起来，“多谢大人称赞！文昌虽不才，但可以自豪地说，我娶了一位好夫人！”

李师道更是肚子都要笑破，“那文昌兄可知道那位公子，为什么要送给夫人一双明珠？”

张籍颇为骄傲，“那还用说，拙荆的样貌品质，别说那位公子，任何人见了也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但夫人对文昌用情至深，可惜那位公子，怕是今生无缘了。不瞒李大人，这种事在下早就见得多了，也深感夫人对文昌的一番爱意，既然夫人都已经做出了表率，在下又岂能毫无气节？”

李师道有些无趣了，那位公子是他派去的不错，明珠夫人收了也不错，但是刚刚，那人来报说明珠已经还了回来，而且还多给了一锭银子，说是作为明珠的赏玩费用！

李师道气急败坏，将刀架在了张籍的脖子上，“最后一次问你，到底是要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还是要李纯那个皇帝！”

张籍看了看自己的夫人，笑着闭上了眼，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李师道气急败坏，刀子扔在了地上，“来人！我们走！”

《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

张籍【中唐】

君之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