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我家住在老城时,有时上下班会从新南街经过,但也只限于匆匆路过,从未曾去探究这条古街的遗存,直至我今年开始歙县的古城寻访之旅。在出发之前,我找了《歙县志》才知道,这里有一座牌坊和一口八眼井,但此前我竟孤陋寡闻地从不知晓,确实有些汗颜。
和旁边的几条古街巷相比,新南街算不上旅游旺地,更多的是古城原住居民的安然度日。街巷入口处,有一对老夫妻在家门口经营着石头馃小铺。我接近中午去的时候,两个老人家正在收摊。老翁看我在拍照,可能以为我是外地游客,热情地介绍,这是歙县的特色小吃石头馃,你没有吃过吧?我浅笑回应,我是本地人,经常吃馃的呢。哦哦,那好的。老人一边搬东西一边温和地说。我心里暗想,哪天一定到这家摊前来做个馃尝尝。
行至不远,就到了“五级阶梯”处。据说,以前如果有人问你住在哪里,你说住在“五级阶梯”那儿,再无须多言,听的人自然明白,你是真正的“城里人”。可能因为这里曾经是个地标建筑,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吧。“五级阶梯”下面就是十字街,下一篇我会专门寻访,此处不再赘述。
我在安静深邃的街巷里随意漫步,直到我走完曾经熟悉的前半程,都没有看到牌坊和八眼井,也许是藏在小巷的深处吧。我一路前行,左顾右盼,不经意间却看到了一口三眼井。
这个三眼井,建于大清乾隆壬午年。井前门阙上有“永丰”及“大清乾隆壬午年冬月建”等字。井面用青石板铺地,井壁用砖砌筑,上有三个井圈相连,圈径60厘米,为青石,其中两口因为井圈开裂而箍了铁条。井水清澈,从地面未干的水痕可以看出,这个三眼井,现在仍然被作为附近居民的日常洗涤之用。
徽州分为几眼(多个井沿,也就是取水口)的井颇多,这种分多眼之法起源于徽州望族大户,古徽州名门望族不计其数,凡大户人家必有家井,因名门望族兄弟姐妹众多,为避免姑嫂妯娌在取水时发生不必要的纠纷,故在一口大井上设若干个井圈,各自从不同的井圈内取水,起到以“分”为“和”的作用,后沿用至公用井。
随后我看到了殷公井也就是八眼井的路线指示牌,我沿着箭头指引探访,在一个巷口转弯处,一个老婆婆突然开口,对,就是这里,这个小巷进去,没有弯路,走到底,就到了。我应声感谢老人的主动相告。
应公井,宋淳熙以前开凿,南宋《新安志》称殷公井,俗称八眼井。井栏用四个长方体形状的麻石块,各凿二圆孔,按九宫格拼成正方形,下以石梁承托。井壁砖砌,井底筑于岩石上,底径3米许,深约7米。
八眼井,我无法追溯它曾经的名门显贵,但却可以想象它曾见证了徽州的鼎盛繁华。只是,现如今,我却是在一条小巷尽头深处,一个偏僻角落里找到了它,而且井口布满了青苔和杂草,不禁唏嘘世事沧桑,它已经黯然没落在历史的尘烟中,若不是有缘之人特来寻访,它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坚守着自己的落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八眼井一墙之隔,就是以前的老县委大院,改造以后的西街一号,或许尚有一丝历史的余温能传递给它聊以慰藉吧。
我从八眼井原路返回,在巷口处居然看到了黄山市文物保护单位孝贞节烈坊的挂牌,还有一个右斜上方箭头的指示牌,原来这个牌坊近在咫尺啊。然而,我找遍了东南西北,前后左右,都没有看到这个牌坊的影子,真是奇了怪了。实在无法,我又折返回到巷口,打算向老婆婆问路。结果她说,她耳朵聋的,听不见。我对之抱以同情的理解,只能另寻他人。
我在一个巷子里看到一个中年人坐在门槛上端着碗吃饭,我向他打听。他了然地笑说,你在路边看不见的,那个牌坊被嵌入到房子里面去了。我问他,牌坊在哪个方向,他用手一指,就在八眼井那个巷口处。我走到巷口对面一处高地,终于看见了牌坊一角。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原来就在头顶上方处。
孝贞节烈坊,这是徽州历史上的最后一座牌坊,建于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三间三楼式,砖砌,高约6.6米,宽6.46米,厚0.65米。竖墙上砌出4柱,横枋用墨涂出门框。额枋用石,上镌“徽州府属孝贞节烈六万五千零七十八名口”等大字。叠涩出檐,盖以小青瓦。该坊用于旌表全徽州府65078个节妇和烈女。
徽州这座总坊,整座牌坊砌入民宅,只有站在高处,才能够看到牌坊顶部,其余几乎不见,一般路人如果不是刻意寻访,真的很难看到此座牌坊。
巷口处牌坊下的老婆婆,我去了新南街两次,都看见她坐在同一个地方,同一条板凳上,无望的等待,无尽的孤独。她也许就是靠着主动搭话为数不多的路过行人打发时间,虽然她都听不见别人说了什么。
我不止一次地和我夫君开过玩笑,以后,我一定要走在你的前面,不然,如果你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太孤独了。夫君说,我比你大9岁,而且经科学研究,女人普遍比男人长寿,所以,我先走的的机率会很大。不要……我佯装生气地大声抗议。
然,岁月的长河,又岂能轻意顺遂人心,我们只能且行且珍惜吧。
新南街,沿途尚存诸多见证历史的老建筑,“毛主席万岁”的时代印记依稀可辨。有一户人家,连进门的地垫都是老物件的窗格子。当然也有一些颓废破败的老房子,枯枝烂叶的蔓藤,锈迹斑斑的铁门,令人无端神伤。
但世间万物总是有破有立地辩证存在,正是在这些废墟的地方,却又开出了繁花朵朵,结成了累累硕果。尤其在八眼井那里,当时夕阳西下,天色逐渐昏暗,远处高耸的马头墙被爬山虎紧紧缠绕,似乎曾经的繁华盛世都被永远封印在里面。我为之慨叹而不甘,我情不自禁地寻路走向它,想揭开它的面纱,一睹它的芳容。转角,一个短而窄的小弄子出现在眼前,一棵根部强劲壮实的石榴树赫然映入眼帘,树上密集地挂着饱满红艳的石榴。那个瞬间,我的心情格外惊喜感动,就像身处无边荒芜,却邂逅生命的奇迹。无奈才疏学浅,一时也想不起能用什么诗词去描绘眼前的景象。我想,我之所以喜欢去陌生的地方寻访,去未知的场景摄影,也许正是因为我永远都不知道,下一个转角,将会有什么惊喜在等着我。
我穿过一片浓密的凌霄花,看到了轻盈停驻的花蝴蝶。
我在结着青桔的树荫下,偶遇了天伦之乐的祖孙俩。
望着被女主人轻声喝斥,近家情怯的小鸭子,我也像个孩童般地傻笑,笑它的笨拙,也笑自己的纯真。
若心向阳,入眼皆是景。
我不急不徐地往新南街更深处行走,还看见一眼井,当然,有此前的八眼井当参照物,这口井简直不值一提啦。但我那天穿的是一袭白裙,如果是在午夜时分,脑补一下,白衣惊魂,嘿嘿……
最后,我终于走到了新南街的出口。万万没想到,这个出口处,居然就是在南门头,斜对面就是我和夫君20多年前刚结婚时租住的地方。
原来,这么近,那么远!
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地,似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