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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慧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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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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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记

打儿时起,元宵节就是闽南第一大节。闽南一直唐风唐俗,我在这长大,几乎是半个古人。

小时候生活在乡下,特别巴望过元宵节。可以到城里去看花灯。那真是想象中的长安城啊。长街流着灯火,我提着花灯走在街上。花灯,精致,马蹄状折叠,一个褶子都像一个花瓣。夜色来临,无边的黑暗笼罩时,花灯的柔光洋溢开来,笼着光晕,在夜色里分外晶莹。是否古人发现了这点,才有了元宵节的花灯。

火于人类的意义,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故事已经很清楚,有了火从此人类世界远离恐怖、荒凉、寒冷、孤独。向火,向温暖而生,逐明亮而行,是人的本性。灯,把火保存下来,又可以携带而行,中国古代有一句话:一灯可破千年暗,光明如利剑,穿透暗夜千年。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有了光才有了世界。有了灯火的光明世界里,又有了花灯。活下去之外,生活还需要诗意、想象,仪式感,美丽的自我庄重,比如爱情也是生活最重要的组成。在我儿时的村庄里,花灯承载着外面世界的繁华。

后来搬到城里,元宵节一到,东风借俏立枝头的粉桃,淡淡给小城施了桃色的魔法。

一条街上,沿街的屋檐,挂上了花灯。传统宫灯,八面玲珑,暗红色边,白纱做底,灯在白纱里隐约光亮;琉璃灯滴圆,晶莹剔透,彩色玻璃,彩云易散,琉璃易碎,琉璃是好物,一条街上挂了几十盏光亮的琉璃灯,灯和灯光里的长街,是瑰丽空灵的世界。裙裾飘飘,沿街而行,恍如梦中。长街尽处,是江流,长桥卧波,

湖上江上升起烟花,一江染得潋滟,波光荡漾,心也迷失……男男女女,穿了新衣服,提着花灯,随着人流在街上流淌,满街花灯流彩,晶莹如昼,枯燥的现实世界突然换了人间。童话世界一般拉开了序幕。

我一直最爱这样的时刻。由此认定元宵节和爱情有关。爱情,不也如此,在枯燥无味的生活里,有条不紊的世间,这条人生的长街,一眼就望得到尽头。突然间,挂上满满的华美灯笼,夜幕来临,灯光如梦,长街如梦。每个走在上面的人都如此美丽、和善、热情,世界好像被灯光这块灯晕的厚褥子包裹起来,变成了柔软又温暖的世间,你只想放松、微笑、欢笑,回到无忧无虑只要玩耍和快乐的童年。爱情如元宵节,春天到了梨花开在枝头,一盏琉璃灯挑在长街上,必然,也许无实用价值,然而很美。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元宵节只是其中的一个日子。简单的日子,却有非凡的意义。只因其与美,与爱,与生命相连接。里尔克说:唯一重要的事,是与无限的接触。生而为人,我们的时间在时间长河里太短暂。我们的存在在整个宇宙空间和人世间即恒河沙数的三千大世界,太渺小。要如何才能在时间湍急的河流中找到自己,不被冲走,痕迹无存。我要如何才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我,而不是芸芸众生,那便是与无限接触,与永恒联结。

爱是无限的。许多爱情故事在元宵节发生。元宵节于我是一个特别的节日,带着绮霞一样的焕彩。我在每一个元宵节都会出去走走,在晶莹如梦的街头徜徉、驻足。心中深处希望能够灯下遇佳人,遇见一个心为之悸动,情为之泛滥的人,只是数十载过去了。我还如孤魂野鬼一样在这世间游荡.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姜白石所爱何人,我们从无从得知,根据仅有的记载拼凑出来的合肥姐妹故事也并不可靠。但他的深情,他的心碎,道出了情字。这份深情无限,完全浸软了元宵节,哪一个人不曾深爱,不曾渴望过被心无旁骛地深爱,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爱如元夜上空的一场绚丽烟火,久久沉浸和追忆的是深邃夜空,在余下的生命里一遍又一遍地追忆。元宵只是一个夜晚,思念却是无限,爱也是无限的。多少年了,我在元宵夜念起这阙鹧鸪天.

时空之门蓦然大开,汹涌而来的是姜白石无限的爱与思念,是在宇宙间漂浮的无限爱与思念。也是我心中无时或忘,不曾释怀 的无限爱与思念。

《二拍三言》有篇张舜美灯下遇佳人。写的是一个美貌风流的女子在元宵节遇见了一个书生张舜美,邂逅如意,两情相悦。看似波俏浮浪,到头来却情深意切,生死相付,到底成了眷属。这浮浪的一生,宛如风中乱絮,水上浮萍,飘摆不定,浮浪无端,却被元宵夜的灯火照亮,濯清浮尘,露出赤诚相遇,有了这场爱恋终老的情事。

世间形形色色人,有形形色色情事,并没有一定之规,谁可道是,谁可道非。执手相拥的一刹那,便是相逢的圆满。

上元节,美到出离尘世。

上元节,爱到圆满,爱到无限思念的辰光,

上元节,孤独照影的自己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青玉案·元夕

宋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如此盛大的遇见,华美辉煌的地方。经历了漫长无数个孤独寒夜,万水千山的众里寻觅,是否真的蓦然回首,便有伊人静静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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