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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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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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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有座牵肠的坟

惜别国门哨卡退伍回乡整整四十年了,时常心心念念的依然是边关冷月下“老站长”的那座坟茔。

“老站长”并不是人而是条狗。

1977年元旦过后,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刚满十八岁的我如愿以偿地穿上了绿军装,来到祖国西北边陲。经过为期三个多月的新兵集训,被分配到与原苏联咫尺相峙的边境要地阿拉山口西侧的江巴斯边防连,成为一名策马挎枪忱戈待旦的国门卫士。自乌苏里江珍宝岛和新疆塔城铁列克提两次边境武装冲突后,苏军在我阿拉套山防区前沿频频集结,穷兵黩武。阿拉山口作为其突入我纵深的重要战略通道,下一场更加惨烈的战斗随时可能在这里打响。

连队周边秃山叠嶂,十分荒凉,与毗邻相望的世界著名风口阿拉山口同属极端干旱的荒漠类气候。夏天酷热灼人,风吹石滚;冬季冰天雪地,奇寒难耐。前哨班瞭望塔座落在离连队营区不远处的山顶上,那里每年8级以上的西北大风平均长达166天之多。更为艰苦卓绝的是,这里没路没电,交通闭塞。每年11月大雪封山至来年四月冰雪消融,边防连便如同雪海孤岛,人迹罕至。真可谓“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连队营区是个坐落在山沟沟里的四合小院,小院四周矗立着历年老兵接力栽下的一排排白杨。白杨树下,官兵们用石块砌成的小渠里一溪山泉清澈见底,潺潺流淌。因连队地处荒山旷野,常年极少有生人到访。偶遇赶着牛羊的牧民转场经过,官兵们便如同见到亲人一般,十分热情地将他们迎进连队好吃好喝精心侍候,再恋恋不舍地送其离去。连队厕所右侧入口处的白墙上虽然写有大大的“女”字,但从建成起就从来没有女宾光顾过。许多战士从入伍进山到退伍离队,数年间竟然一次没有去过山下。一年八一建军节前夕,地方政府派来一支乌兰牧骑文艺宣传队。慰问演出结束时,许多进山几年第一次见到异性的战士,硬是流着眼泪跟在车后恋恋不舍地把演员们送出沟口。

极度寂寥中唯一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异类伙伴,便是条年近古稀的黄毛老狗。这狗个不高大,品种不详,颜值平平,老态龙钟。虽没有进口军犬的英俊,也没有草原牧狗的威猛,但却整日里全天候忠贞不渝地陪伴着我们生活战斗在这与世隔绝的穷山僻壤,共同守卫着风起云涌的边关国境。

老班长告诉我,这条狗是1963年第一批来江巴斯选址筹建边防站的官兵们自山下带到连队的,其戍边军龄已近15个春秋,而其寿命早已进入古稀暮年。十多年来,连队官兵换了一茬又一茬,而边防站的初建时的见证者就只剩下它了,因此被战士们尊称为“老站长”。每当我们向着国境线巡逻出发时,“老站长”总是跑在队伍最前面打头阵。而当我们巡逻结束返回时,它一定会走在队尾去断后。官兵训练时,“老站长”便独自蹲卧在训练场边,注视着大家龙腾虎跃。侦察潜伏时,它又常常悄无声息地匐卧在我们身边挡风御寒。因我属狗,便对“老站长”更多一份爱意,常常视“老站长”为座上宾,有点什么好吃的总是不忘先投给它。训练执勤之余,常把“老站长”带到山泉池边,为其精心洗梳一番。“老站长”也总是在夜黑风高之时从温暖的狗窝里爬出,悄然来到哨位上,默默伴我们站岗执勤到天明。

不久,大家忽然发现“老站长”病了。只见它从早到晚一反常态地昏睡不起,神情委靡,痛苦不堪。连长让卫生员上前检查,结果发现其右前胸下长出个拳头一般大小的肿瘤且已溃烂化浓,一连多日清创治疗仍无好转,卫生员说这瘤十之八九是恶性的。官兵们看着“老站长”痛不欲生每况愈下的情形,虽心急火燎但又无能为力。

一天午饭后,连长把正待午休的我叫到营房后的狗窝前命令道:“四班长,平日里这狗跟你最为要好,与其看它遭罪不如送他归西吧!”

“什么?让我对老站长执行死刑?”我惊讶道。

连长:“是的。至于采取什么方式送它上路由你决定,但今天必须完成。”

我争辩道:“处死‘老站长’能有什么好方式?开枪击毙?太过残忍。乱棒打死?无法下手。最好是灌它些安眠药或打上支巨毒针之类的,让它安乐无痛地离去。”

未待我话音落地,只见连长大手一挥吼道:“你小子想什么好事?连队卫生箱里除了阿斯匹林甘草片,上哪去整你说的那些玩艺儿?”

说话间,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卧地多日奄奄一息的“老站长”十分艰难地爬了起来,拖着苟延残喘的身躯,摇摇晃晃地从一班宿舍至末班宿舍逐一进屋,好似与正在午睡的官兵们“诀别”(注:边防战备要求夏天午休各班不得关门),然后离开营区沿着巡逻小道径直向前哨班所在的瞭望塔方向爬去。我连忙紧随其后一路跟护,直至它在半山坡上倒地气绝。我眼含热泪跑回连队唤来战友,大家手持工兵铲把“老站长”就地掩埋在连队通往瞭望塔的半山坡上并筑起一个坟堆,如同“老站长”整日里仍在陪伴我们站岗巡逻,建功国门。

退伍离队四十年了,遥远的边关冷月下,“老站长”的坟前该已是草长莺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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