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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庆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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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2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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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带走黄昏的金质》(组诗)

《为父亲垒坟》


秋天适合丰收,也适合为我的父亲垒坟

这些性属酸的红土酸了我的鼻子

我知道,每一粒土,每一棵野草

都是父亲留在人世间的分身

我曾经无比厌恶它们,像血一样红

使我联想到父亲在矿洞下血肉模糊的身躯

有时候红是喜庆,有时候红就是一摊血

一摊让人想忘也忘不掉的痛苦

远走他乡后我明白恰好是这些恶养活了我

异乡,夜空盛大

没有一颗星点亮我的孤寂

像是春天,在等待一片雪花填充空白

此刻,我把土一捧一捧地往高处垒

土堆里的父亲一点一点往低处落

落进我湮灭的记忆中,和疯长的欲望里

从外套里层掏出一本书,为父亲读诗

这里面有我写的关于父亲的诗

纸上那些黑色的小字像是长了脚

担起了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信使

读毕,我把书烧了,灰飞烟灭的一瞬

火光中的父亲又再次死去



《雪山放牧》


闭上眼睛我们能看见月亮

也能看见白茫茫的雪山

站在山脚,望不见山顶的冰川

却能想象它的坚硬

放牧一群羊

而他置身的雪山放牧着他

方圆数公里,他是唯一的牧羊人

完成的不是放牧,是悠久的传统

哪一天他不见了

纳西族的历史会缺损一页

从那以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祖先放牧

游牧只作为一个名词出现



《吹萨克斯的人》


听惯了马达,耳朵几近失聪

为了寻找声音,我往西走了三里路

一条奔流的小河出现在眼前

杨柳低垂身子,将夏天的闷热浸泡

苦楝树试图开花,却丢了春天的锁

我在傍晚想象一只水鸟

它们在我身旁鸣唱,飞来又飞走

我想这时的落日一定最美

不由得闭上眼睛,耳朵也侧向南面

一种久别重逢的声音重新回到我的耳朵里

是金属撞击的脆响,带有质感的磁性

我徒生寻找声源的快感

岸边,一个中年男人憋足劲吹萨克斯

他通红的脸颊和夕阳一样,暮晚而热烈

低着头,面对东流的河水他从容自若

许是将流水当作知音,又或者是

繁忙的人没有时间听他演奏

一如我在繁杂的城市写诗,只能自写自读



《我们终将被遗忘》


一棵枯萎的花被春天遗忘

一池干涸的湖被雨遗忘

走在人潮涌动的街上

不能记住擦肩而过的人

这不是你我的罪过

我们注定只有一次相遇

用所有的不堪换取片刻的美

这不是明智之举

一生太漫长,谁又会在乎一刻

孤独和迷茫是永恒的

我们终将湮灭在彼此的记忆中



《旷野之旅》


将自己放逐至远方

随着煤矸石铺就的铁轨流浪

我还记得两边结满红色的小果子

乌鸦和喜鹊都会来啄食

那一刻死亡和好运是同义词

它们落在同一棵树上

享受着自然公平的馈赠

不结果的野草令我羡慕

它们偿还了我对旷野的求而不得

独自守望着一轮太阳升起和落下

它们是悲壮的见证者

清楚一天是怎么到来,又怎么消失

眼前这片黄昏收割着耕地

远方我的奶奶还在扬锄

对她来说,旷野是一生的旅行



《登寥廓山》


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和雨竞走

我们沿着石阶往上,没有目的

阴云盘旋头顶,城市的山林空寂

野雀在人行道上啄食面包屑

许是混迹人间,练就胆量

我们从旁边走过,竟没有惊恐飞走

几月前的一场大火烧毁了大片树木

残留的灰烬被雨水冲刷殆尽

唯有枯黑的残肢证明大火的存在

站在半山腰的栈桥望去

低矮的坟堆散乱分布

大理石雕刻的生卒磨损不清

寥廓山就是一座坟

死去的枯树是无人认领的尸身

浩劫过后低矮的蕨类小心活着

我们小心从旁边走过

不忍惊吓劫后余生的小生命



《遍地荒草》


暮冬的下午,走在无人的山中

只有风吹动身边的荒草

发出簌簌声,小而尖锐


低头赶路,不管太阳是否西落

只是头顶的热在一点点消退

很多年前我和爷爷一起走路

他沉默不语,像他喂养的老水牛


漫长枯燥的路途中

我随手摘花摘草

以此来抵挡一个孩童的玩性

某一天,我发现爷爷变成了话痨

总在重复同一句话

又到某一天,我发现他完全忘记了我


就像我走过无数次的路

有时还是会被一地荒草迷住

走进无边的记忆循环圈中



《看一片桃花落下》


我该如何讲述一片桃花凋零的过程

喜鹊鸣叫,风大了一些

黑狗恐吓过路行人,风又大了一些

树叶和回声在风中转了三百六十度

这时,一片桃花失血而死

我无数次目睹生命的终结

可无论是草木,还是亲人

悲痛都难以抑制

月光踏破霜尖,某位亲人长久睡去

他干瘪的眼里装着数不清的盐粒

这个春天,枯萎的花朵都有淡淡的咸味



《选择性失忆》


我们在不经意间学会了选择性失忆

把活在别人身体里的自己剥离出来

这陌生的行为不免让人心生疑惑

就如同眼前飘落的柳絮和飞过的白鸽

它们分明就是那个让你刻骨铭心的人

你却选择视而不见

自欺欺人带来的欢愉是短暂的

春风骀荡,盛大的公园里无人留意落花

它正在降落,沉入水中

风一吹,飘向了对岸

但人的选择往往是迫不得已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湖》


月光薄凉,洒在身上

桉树林里的鸟儿已经歇息

热闹了一天的人间,重归于夜

我沿着废弃的铁道

一边走,一边借助微弱的光寻找花朵

九里光黄色的花很碎

花花草白色的花很小

我将它们一一捧在手心,不摘取

闻闻香气就足够幸福了

你以为我病了,是吧?

为何会在夜晚出没

我并不是有意模仿豹子和花斑虎

而是太阳下的花朵萎弱不振

只有夜晚它们才能做回自己

这不禁让我想到人

为了应付奔波的生活,分出了多个自己

他们在特定的场所,

与特定的人,说特定的话

就像此刻,一个我在湖边漫步

而另一个我在湖中捧月光

我真想让湖水漫过我的头顶

用流水给自己打造一口薄棺

将那些既定的和未知的一一冲淡



《钟声》


清晨的钟声里我结束一夜梦旅

鸟鸣隐匿于发动机的喧嚣中

风景树被燥热的空气熏蒸着

匆匆走过的行人踩踏时间的缝隙

流水线式的生活,让城市充满塑胶味

我收回视线,将昨夜堆积的美好依次收回

这里不是一无所有,还有南台清真寺

这该是物质之外的精神,贫瘠之外的富饶

那么,我们又是幸福的

一种尘世里的幸福

在钟声的余音中缝合



《又过昆明》


我乘坐的列车从夜幕中驶入

这座明亮的城市变得虚无

眼前茫然,所有的灯光都是假象

高原上,人始终是悬空的

与地面总有一厘米的距离

人们仓促下车,如同四散的尘埃

无论如何都无法汇聚

我跟随几个人走上开往机场的大巴

无尽的黑,让我徒生悲伤

多少人在这么巨大的黑中

仍然无处安放自己贱如蝼蚁的渺小身躯

这里的夜晚风总是很大

吹得人有一种入冬的错觉

流浪者蜷缩在某个角落

抖掉一天的不堪和疲惫

路灯昏黄的街道上,一些人形单影只

一些人酒酣耳热

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远远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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