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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庆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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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2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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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幻象》(长诗)

一 

鸽子携情书飞走,一去不回

痴心的人常年给野草写情诗

一边写,一边读

他说草木有情

他白日做梦,夜里出门

游走在乡间小路,避免与人交谈

他是这个村唯一的疯子

至今还坚信理想主义高悬头顶

一觉醒来,失聪

赞美,羞辱,以及仇视

我都能一一笑纳

人间,事物在不断膨胀

我将自己封闭,像一只

自囚于琥珀的昆虫

只把澄澈的目光留给后世

接近年关,出走的人

带着工厂的气味回来

山里刮几场冷风

未落一滴雨

他们有一个叫故乡的地方

在乌蒙山两千三百米的高度

上面长满石头和荒草

也长满年迈的父母,体弱的子女

南高原的雨季迟迟不来,黑云堆在心口

夜里刮风,爷爷起身查看是否下雨

适时响起的狗吠催促未完的农事

月亮下,他像一只蚂蚁

搬运自己陈旧的身体

每走一步,我都能听见骨头酥脆的碰撞

这一生足够漫长,种了几十年的地

却也长不过一把锄头

我看见一根白发在风中跳舞

也看见生养我的故乡又将我埋葬

在曾经种过庄稼的土地上

我要为自己修葺一座坟墓

在里面安放无处可去的肉身

在里面寻找日渐衰败的村庄

和父辈们一样,我将用血肉来

偿还自己一生的离乡之苦

记忆只有三秒,悲伤将坠入深渊

夜幕下,事物都在隐藏

关于高兴,关于悲伤,关于无奈

借着这一夜的黑,我们都大胆抹去

站在一棵枯树前,我们期待一次花开

就像期待留住所有的美好

又何尝不知,树心已被掏空

假的事物无论怎样都成不了真

活在既定的活着的记忆里

和死去的未知的世界,才能长久


连日阴雨,家中散发霉味

霉菌在低矮的房子里发酵

我的爷爷奶奶,他们老了

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双眼呆滞

任由身体被霉菌包裹

睡在土窝里的黑狗盯着路过的人

在它的领地,忠诚大于一切

它的眼睛日渐混沌

只能靠嗅觉来分辨好坏

多年前,看着母亲被人带走

跟在三轮摩托后面追

它成了世界的孤儿

它忠于职守的短暂一生

即将结束,睡在下午的阳光里

缓慢闭上眼睛,再也听不到

三轮摩托发出的声音

站在雕像前,历史的心脏在跳动

从第一数到最后,这些陌生的名字

被岁月凿刻出深浅不一的模样

风的耳朵在聆听,树的手在触摸

而我则恭敬地鞠躬

敬仰一段苍凉往事

几十年前的人化身雕塑

永久地活着,无声又有声

坐在野地里,与夜行书生相依为命

田鼠在打洞,急忙逃避电筒的光

狂热的白天,文静的人不敢抛头露面

关闭房门,在家中写诗作画

白天在街上,人们穿着光鲜

数落一个穷困文人的寒酸

他低头,沉默,捧着经书穿过骂声

这里不适合他,一个心存美好的人

十一

今夜我关闭锈蚀的房门

谢绝到访的乡亲

趁着尚早的月色,开始一生的跋涉

木东河的水哗哗流着

老尖山顶的月亮正圆

一个背井离乡的人走在冷风中

背影单薄而无力

这一去注定无归期,注定孤身一人

只是这深邃的月光打在脸上

凉凉的,像是一滴露珠落下

十二

彝人举着火把在田埂上奔跑

他自信地认为自己是太阳之子

能将光明捏在手里

能将黑洞洞的夜晚点燃

风把水汽从田里吹上来

扑打在脸上就是花香

那糯糯的稻花仿佛让人看见了丰收

这提前到来的喜悦让兴奋感达到了高潮

这个夜晚注定激越

田地里压抑了一年的狂热

就像晒谷场上的稻壳很容易炸裂

他抛掉以往的怯懦,抬起头颅

平视眼前的那片稻谷

此刻,他内心平静,无关收获

请让一个农人一生至少

忘记自己是一个在土里刨食的人

至少疯狂一次

十三

岸边的小庙空无一人

留下泥菩萨独守

松树钉成的木门已经腐朽

几只蜘蛛在上面安家

香客云集成了庙前东流的水

一去不返,过几年

这里就再也没有一座庙

那么我们将是多么可悲

连假想的神明都没有一尊

十四

我时刻谨记自己是高原上的人

走在空阔的夜里,常常有一些荒唐的想法

大喊一声,或是不停奔跑

我也试图去追孤寂的风

要知道在这么盛大的高原上

就连风都是弱小无助的

唯一不自怜的是天空中的鹰

它们存在于古老的幻想中,自带伟大的光环

白天盘旋在万物头顶

像是天神派来看管凡人的监工

夜晚雄踞在巨大的黑色岩石上

盯着黑暗中谋生的动物

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更能明晰地看清

万物皆以活着为目的

十五

山岗下的秋天在黄昏中

那么干净美丽

多像一幅天然的重彩油画

春天种下的高粱红了

它们站在风中摇摆身子

好像在召唤农人提早将它们收割

这个季节注定是忙碌的

农人在磨刀石上挥霍一天的光阴

白鹭在水田里低头寻找遗落的稻粒

一些鸟儿已经从北方迁徙到此

它们在适应这里的气温和风物

这是成熟的日子,也是结束的日子

出走的人开始动身离开

回来的人也买上了长途车票

我生活的小村子在炊烟升起的黄昏

显出多余的落寞

今晨的班车又带走了几个去浙江打工的人

你听见风吹门扣的声响了吧

叮铃铃的声音响彻山谷

十六

无数次往返都路过这条江水

大多都是夜晚,江面寂静,没有行船

滔滔江水少了气势,也平添安宁

在我眼里,月亮小如家乡的磨盘

只要轻轻一推,便会随手而动

这么宽阔的江面,让我惊愕

感叹多幸福的人才能拥有这样一条江

在家乡,大旱的年月时常遇到

三年大旱,五年大旱

似乎成了代名词

我劳碌的乡亲们从河里舀水浇灌

一瓢水就是一份希望

然而这样的希望也往往难以实现

他们在苍茫的山上小如一粒蒲公英种子

经不起风吹,只得听天由命

我妄图出走,某个薄雾的清晨辞别远行

几年过去,面对水色茫茫的江面

却无法抵达故乡

十七

寒露过后,一些鸟儿不见踪影

我走到往常鸟鸣的林子

寂静如同我身后沉睡的村庄

一个新节气到来

我遗忘的时间概念又回到脑海中

只是那些开过海棠花的山坡

不会从我的记忆中溜走

十八

一个人在薄暮中赶路

山的颜色更深

地平线好像没有尽头

远方总是在远方等着

那时我便习惯了沉默

对身旁路过的车子视而不见

沉溺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听风声、鸟鸣、心跳

以及太阳落下的巨响

十九

下雨的街上

许多人冒雨奔跑

细密的雨丝落下

精准地击打在身上

我们敞开怀抱接纳雨水

这毕竟是一个自我为中心的世界

人们用无形的茧将自己包裹

恐惧被人看穿内心

这么久了,该卸下坚硬的外壳

在心中修建庙宇

供奉一尊慈祥的菩萨

让阳光照进心灵的角落

几只花蝴蝶飞过

我们仍然爱着彼此美丽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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