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伤
河水漫过我的脚踝,也漫过了一棵老柳的树梢。那树身匍匐着,不是轰然倒地。那姿态,是无法抗拒的一点一点挣扎着倒下的。
看到那棵老柳匍匐的惨烈姿态,于是,我理解了这片芦苇生长的痛楚。芦苇不可复制地倒下后,连根拔起。此刻,在河面上方,流浪。永远告别了泥土,一路向西。
人世间有多少沉睡的河床,就有多少苏醒的河流。
不要同情那只无辜的山羊,白云披在身上的洁白。我庆幸它没有被屠夫的刀肢解而死,而是以水葬的形式,由于完整而体面地死去。那被两岸的黄土完全溶解了的河水,一河黄色的泥浆,携裹着它汹涌咆哮,直下百里,经过无数石头生硬地撞击,此刻,在下游,血迹斑斑地死去。
唯一让人遗憾的是,那只山羊,没有死在上游的故乡,而是客死他乡。
一白色的水鸟,停留在那只山羊罹难的巨石上,进行最后的告别。有人挽起库管,试图下水打捞它,水鸟惊惧得扑棱棱地凌空而起。那白色的翅膀,是矗立在天空的墓碑。
不要责怪暴雨,也不要责怪河流。河床,是河世袭的领地。这条枯萎得近乎干涸的河,借暴雨的名义,以洪水的雷霆万钧之力,向傲慢的人类,宣示了做为一条河的存在和尊严。
一河咆哮,使秋色暗淡,使大地颤抖,使岁月无光。
暴雨,是有意,还是无意?洪水,是巧合,还是轮回?灾难,是必然,还是偶然?唯一确定最无辜的,是无家可归的山民。居住在清贫的上游,是宿命。无可逃避。
那些对远处的山峦、对近处的河流、对大自然犯下过错的极少数人类,可否知晓这些也是人类的山民们的不幸?
我坚信,今夜明月一定会苏醒,如同明晨阳光一定会苏醒。
因为,这条河流宣示主权取得胜利后,我听到的,不是它昼夜不停的笑声,而是昼夜不停的哭声。
如同放羊的母亲和割草的父亲被洪水卷走后,那个瞬间就注定了孤儿命运的孩子,在撕心裂肺地啼哭。
上游和下游,一样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