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小镇

只有记忆是崭新的。小院，

花园，高大的和低矮的树。

太阳和月亮路过时，

踩陷了的青瓦房顶，还有

樱桃的田野，以及

所有的事物。都是陈旧的。

再见，小镇

我曾看到碧绿的玉兰树

和一个空气都结了冰的冬天，

紧急磋商春天的方位。

我曾看到高大的棕榈树，叮嘱幼小的

枇杷树，怎样去坚持正直的站姿。

我曾听到春雷和蚯蚓一起，

翻耕枇杷树树坑石里土壤的喘息声。

我曾听到长大后的枇杷树，

卑微地恳求春雨去滋润干旱的花园。

我曾彻夜未眠，帮春风

给玉兰花写过一封洁白的情书。

我曾从花园内草木覆盖的大石头里，

找到满天的繁星。

再见，小镇

曾经每一次离开，我都

想连脚印一起带走。

所有来到小镇上的人，后来

都走了。似乎并不在意

它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当一朵玉兰花憔悴得坠落时，

天空总会下起一场雨。

淋得破旧的屋檐流泪，就像

我在这里，活成一块黑暗的煤，

深埋在土地下，蕴藏着所有火热的

本性。夜晚来临，我总是变成一片

树叶，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树枝上。

再见，小镇

在你平坦的往事里，

我早已活得沟壑纵横。

而在我发黄的相册里，珍藏着

樱桃吻遍你土地时的

唇印，火红又热烈。

再见，小镇

春雨和雪花一起在青瓦房顶起舞时，

昆虫就昼夜逡巡在花园广阔的

土壤里，深爱这个潮湿又贫瘠的

世界。自己的家，也是我的。

再见，小镇

那条东来西去的河流，

穿过你狭窄的疆域，也

穿过你辽阔的岁月。

它是哺育你的母亲河，现在

和我一起，又成为你古老的

儿女。每一次奔流出你的地界时，

想带也带不走，那段

曲折又深沉的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