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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州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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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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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青莲作品:四儿

韩青莲作品:四儿

韩青莲

月亮升到半空了,枣树的小小的花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母亲把一家子的衣裳晾在院子里,一家子六个挨肩长的孩儿,脏衣服一脱一大盆。“四儿,帮妈在竖柜里拿个锤子,再来两道钉子。”四儿在竖柜里看见摆放整齐的两个铁盒子,一大一小,锤子在大盒子里,钉子在小盒子里。顺带拿了一截绳子。

两棵枣树一东一西,母亲利索地把钉子钉到树干里,院子里又拉起了一根晾衣绳。

“妈,你说枣树会疼不?”四儿摸摸树干。

“不疼,枣树皮实着哩,它顾长哩。”

四儿轻轻地叹口气,歪歪脑袋,一会儿又跑到台阶上抓子了。

月亮的光白闪闪地照在院子里,屋里的灯显得暗黄。三姐做完作业了,也从屋里出来和四儿一起抓子,两个人开始计分比赛,叽叽咕咕地算分数。

母亲把中午姐妹俩摘的喂猪菜洗了,切好,堆在灶台上的篮子里。灶台周围就弥漫着一股灰灰菜的苦涩味道。

“三儿,四儿,该睡觉了。”母亲解下围裙,把围裙叠得四四方方,放在灶台上。

四儿不舍地停了手,把十几个染得花花绿绿的子儿装到两个口袋里。

夜静悄悄,院子外猪圈里的猪在睡梦里哼哼。

闷热的天里打起了响雷,闪电的剑把天劈了几个口子。

四儿趟着雨水跑进门,“妈,妈”小脸蛋烧得通红。

母亲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三下两下给四儿换了干衣裳,把她抱到炕上,扯了被子给盖严实。

“来,把药吃了,睡一觉,病就好了。”母亲手里拿了两颗解热止痛片,半杯温水。看着四儿把药吃了,再摸摸她的额头,把被子掖紧。

窗外的雨“哗哗”地下,枣花打落了一地。

母亲看看天,戴上草帽出去了。

四儿醒了,身上出了一身的水,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瘪瘪嘴想哭。

坐起来,头不疼了,胳膊有劲儿了,蹬开被子就下炕。

“妈,妈!”一揭锅盖,呀,一碗臊子白面,上面黄澄澄一颗鸡蛋。

母亲从院子里进来,擦擦手上的雨水,再拭拭四儿的额头。

看四儿噎住还不停往嘴里塞,母亲笑了。

“慢点吃,今儿没人跟你抢。”

“要是我姐她们回来、、、、、、”四儿撮起小嘴把碗底都舔干净,笑嘻嘻地抱住母亲。

黑心蚊子太厉害了,四儿的身上被咬成了马蜂窝。

“你的血甜,蚊子爱咬你。”母亲拿碱水涂在大大小小的红疙瘩上,“不要抓,抓烂就留疤了。”

四儿实在痒得难受,在炕上滚来滚去。

“三儿的皮肤好,蚊子咬了疙瘩一会儿就散了,这四儿,唉!”

父亲从抽水站下班回来就到河滩去找蒿草,割回两捆摊开晒在院子里。

蒿草的味儿冲,有些苦有些臭,父亲把蒿药子编成粗粗的辫子,母亲一天里把它翻几回。

晒个四五天,下了雨发了霉可就不行了,翻翻看看蒿药子干了,晚上专门关了门,把蒿药子点着,烟一股一股流出来,慢慢流了一屋子。

“熏死我了”“呛死我了”“没被蚊子咬死就要被烟呛死了”炕上六个小脑袋瓜不安地扭来扭去。

“受不了了,开开门吧。”

母亲摁住哪一个孩儿起来的手,“再忍忍,忍忍蚊子就没了。”

四儿不吭声,心里有些着急有些甜蜜。

中午时分,屋檐上滴答着雨滴声,天已经晴了,雨后的空气里浸着枣叶的清香。

母亲给小弟换衣服,小弟怎么也不肯把自己穿反的裤衩换过来。

“咚咚咚”

声音不大,谁呀?

没有声音了,小弟伸出手抓四儿的头发,四儿嘴一咧一咧。

“咚咚咚”

母亲扬声问:“是谁?门开着哩。”

“我来了。”一个含混的声音说。

母亲利落地下了炕,端一碗饭送出去。四儿好奇地跟在后面。

一个年轻的傻子乞丐站在院子里,头低着,夏天里还戴着个破烂的棉帽子,身上穿件看不出颜色的夹袄,腰里系了条麻绳,光着泥脚。

四儿害怕得拉住母亲的衣角。

“我来了。”乞丐重复着嗫嚅。母亲把饭递过去,“吃吧,吃完再给你端一碗。”

四儿看着傻子,傻子端住碗坐在台阶上,台阶上有积了的雨水。

“四儿,端个板凳来。”母亲拧干毛巾,给傻子擦脸擦手。

“坐到凳子上,慢慢吃。”

四儿跟母亲回屋,又站在门口看傻子,看傻子瞟了一眼自己,赶紧躲到门里去。

“这个傻子,神木马镇的,上门讨饭只会说我来了,妈还给他吃饭,要是我、、、、、、”二姐的话没说完,就被母亲的手打了回去。

太阳一点一点落山的时候,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四儿看母亲给自己做裙子。

四儿以前没有穿过裙子,平时老穿姐姐们的旧衣裳,母亲打的补丁针脚细密,平展着哩。

学校里有几个小姑娘穿了裙子上学,故意在四儿面前扭来扭去。四儿心里有些难受。

母亲把一个面袋拆开,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放到锅里煮,拿筷子翻搅,煮了一会儿捞出来晾到院子里。

第二天,四儿惊喜地发现母亲手里拿着一块玫红色的棉布,正裁剪着做裙子呀。

四儿摸着布,布不细,有点粗糙,上面隐隐约约有一些黑字痕迹,仿佛印上去的图案。

这是哪里来的?

母亲笑笑,用松紧带收了裙子的口。

“妈用洋胭脂染的呗。”三姐撇撇嘴,嫌弃地说。

四儿有了人生中第一条红裙子。

她穿着它在教室里转圈,转得头发晕,甜蜜蜜地笑。

月亮不出来,夜空里的星星耀眼得像用清水洗过一样。

四儿摘了一颗枣儿。枣儿才拇指头大,像个小鼓锤,塞嘴里,涩。

母亲忙着揉面,白面在盆里像浪花翻涌,渐渐地像水里的鱼了,然后成了一个大面团。

“要醒到才好蒸面人哩。”母亲说,“原先没有白面,你们啥都吃不上,现在咱好好多蒸两锅。”

母亲的话比以前多了。

四儿默默地凝视着母亲。母亲的脸色发黄,眼角的皱纹深了,白头发从头顶冒出来。

“今年要蒸几个面人?”

“蒸八个。”

“咋那多?”

“你们姊妹五个,你哥,你嫂,你侄儿。”

可不就八个?生活好了以后,每年的七月十五母亲总要给孩儿一人一个大面人,不管孩子们都长多大了,给小子捏个带帽沿的,女子捏个戴花的,体体面面,蒸出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看着就眼馋。

“那我要捏个小猴子。”“我捏狮子。”“我要捏鱼。”“就你那手艺?哈哈哈、、、、、、”

四儿和小弟嚷嚷。

“都上手,想捏啥捏个啥。”

“看看日子,四儿就要到外地上大学了,以后你不在家妈还给你捏。”母亲接着说。

四儿依偎在母亲身边。

蝉儿在柳树上叫呀叫,夏天快过完了,天气还是热得紧。

四儿站在院子里,两棵枣树已经不见了。

四儿推开窑洞的门,大炕打了,砖地也铺了瓷砖,大窗台改成了落地大玻璃窗。

院子里住了几家从农村搬回城里的人,四儿一个都不认识。

四儿在院子里站了好久,走了。

个人简介:韩青莲,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喜欢写作,作品散见于《陕西日报》、《陕西农村报》《榆林日报》《陕北》《梅花》等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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