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川: 忆童年之陕北围灰

忆童年之陕北围灰

文/王青川

      这段时间，春耕繁忙，村子的微信群里，常常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邻家婶子在群里说：这两天有回老家的么，谁回来给咱捎着买上些西红柿、辣子和茄子苗苗，回来我给钱。沟对面的户家伯伯说：小乐。小乐，听到回话，给你依托个事情，回来给咱买上两瓶瓶打谷子上的那种杀草剂。

听到信息的年轻后生们总是第一时间回复：婶子，我回来给你捎的买上。拜老，知道了。

这些浓重且动听的乡音，总会让我在记忆的最深处寻找关于故乡的事物。

二月二，算是陕北春节的最后一个节日，节令还不允许农人开始忙碌。早上饭罢，年轻一些的往往都是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打扑克，上年纪的老人们圪蹴在谁家的阳门道讲述过去的故事。

到下午擦黑，孩子们一天的重头戏才来了。

父亲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牌，伸展一下双腿，下炕后在地上好一顿找才能找到母亲纳的那双老布鞋，穿上后迅速回到家中。

父亲拿着铁锹，手提柠条编筐，在土灶台的炉坑里挖出满满一筐炉灰后，提到院墙外，再用牛眼花筛把细草木灰筛下来。那被筛下来的细草木灰呈淡蓝色，细细的草木灰像一道浅蓝色的瀑布，又像缓缓下落的细小蓝色雪花。在父亲左右抖动之下，不一会儿，蓝色的草木灰就堆起了一座小山。这时候，父亲会让姐姐们带着我，用簸箕端着草木灰去围灰。父亲告诉我们，家里院外每一个角落都要围起来，要有头有尾，不可中断。

我和姐姐们端着淡蓝色的草木灰绕着窑洞、脑畔、打谷场、厕所、牛羊猪圈，仔细地撒了一圈，父亲的叮嘱起到了作用，我们围的不管是大圈还是小圈，没有中断，都是闭合的。后来听父亲说，闭合的灰圈才能驱邪避虫，才能保平安。

如果说围窑洞之类的是任务的话，那围猫、围狗、围自己就是乐趣了。

家里的大花猫和大黑狗是我们最好的演员。我们把大花猫围起来，让它跳出来，大花猫最不听话，迈着猫步走出圈，结果它在淡蓝色的灰圈上踩出了几朵梅花。我们将大黑狗围起来，让它跳出来，黑狗倒是听话，跳出来后，灰圈也被摇晃着的尾巴给扇起来了，大黑狗的尾巴被染成了土灰色。大花猫傲娇，被强行围一次它就要么爬树要么跳上墙去不见踪影了，大黑狗老实，总是乐此不疲，被围了一次又一次，我和姐姐们总被它那动作和憨劲给逗得哈哈大笑，笑声响彻静谧的小山村。如果说围猫和围狗是为了取乐，那么围自己就是为了单纯地驱凶避灾。我们双脚并拢，用草木灰把自己围起来，然后跳出来，意味着跳出灾难，这一年事事顺利，平安健康。围自己不止围一次，甚至要比围大黑狗的次数还多。接下来就是围家里的农具了。围一把䦆头，期盼它不生锈，挖地能用九十九；围一支连枷，期盼它不虫咬，打粮食的时候堆成山；围一把铁锹，期盼它不弯钩，永远直溜好趁手；围梨树和果树，期盼它今年结出的果子大又甜。围灰的最后一项是将一家人围起来一起跳出去，意味着一家人今年都不会受病虫的侵扰。

不管是正在住人的院子还是后来新箍的窑洞，都能看到围灰的身影。户家哥哥引贵每年都要端着满满的一簸箕灰爬一道坡来围他家的新窑。因为他住在村子的沟底，这一道坡爬走起来的确有些吃力。但是他每年都不辞辛苦地端着灰来，认真围着新窑。假如灰不够，就来我家拿一些，假如灰余出来，就会倒在我的簸箕里，让我围着玩耍。他家的新窑是为孩子们结婚准备的，院子脑畔等都打理得很好，但是，孩子们结婚后都离开了村子到城市生活，那一排四眼窑洞如今还屹立在那里，只是多了一些破败，少了一些光泽。

夕阳下，各家各户窑洞四周，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灰圈，那一圈圈淡蓝色的灰圈就像画在大地上的祈福图，家人和平安在圈里，疾病和灾难在圈外，它代表着温暖，代表着农人对最美好生活的期盼。如今，我不知道引贵哥是不是每年都端着盛满淡蓝色草木灰的簸箕出现在他家的新窑处，再将幸福围起。

      作者简介：王青川，原名王勇，90年生，神木人，七月诗社创始人，社长，写诗、散文。著有诗集《包括李白》散文集《山河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