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连载

凌晨三点多，张秀梅摸黑起来，小心地跨过王大伟。立冬后的大风死命刮着，窗框发出吱吱的响声。她匍匐到炕沿，脚刚伸进鞋里，被冻得一哆嗦，动作又了快几分。

“咋起来了，要上哪儿去？”王大伟在她起身时就醒了，半眯着眼问道。

“学校又要交啥班费，”张秀梅拿起搭在椅背的大衣，“我托刘姐给找了活儿，在金里屯。”

“金里屯太远了！”王大伟刚开口，就见张秀梅朝他瞪眼睛。他皱皱眉，瞅一眼在炕头熟睡的俩儿子，压低了声音，“咋不找个距离近的。”

她抓起围巾甩在脖颈上，灵活地系着：“附近有活的话，你当我愿意走那么远。”

“那还去？你咋不先和我商量。”

“跟你说有啥用，肯定又不让我去，就知道说，女人照顾好家里就行了。”

“可不就是嘛，老娘们出去赚钱，我多让人瞧不起！”

“那你多赚点钱啊。”张秀梅挎上布包，走到门前回头看一眼，王大伟坐起来，手在炕上摸袜子，“我走哩。”

“我骑摩托送你，二十里地呢，要走到啥时候。”

“不用，省点油钱吧，我走哩。”张秀梅疲倦的脸上一笑，有几分年轻时模样。

门外铁链“哗啦啦”的再被锁上，小瓦房里又静下来。王大伟也不找袜子了，坐在炕沿，上身前倾从桌上摸出烟盒，取出根烟，在手心搓半晌又装回去。他皮肤黝黑，在夜里看不清表情，仅能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

铁杉村作为附近唯一的特困村，几十公里内算赫赫有名。虽说前几年穷，但也有点起色。可这两年的旱灾下来，又逢村长卷款外逃，经济立刻跌到谷底。

现在村里留下的人只有百来户，大都是帮儿女带着娃儿的，上年纪的老头儿老婆儿。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盼有个好出路。

王大伟静坐到天亮，听着身后有动静，转过头见大儿子坐起来了，正揉着眼睛打哈欠：“天冷，醒了赶紧穿衣服。”

“爸爸，你醒的好早啊。”王天佑伸个懒腰，咂咂嘴后推推弟弟，“快点起来了，来来，上学快迟到了。”

“让我再睡一会儿。”王天来不情愿的眉头一皱，脑袋缩进被窝。

王天佑眼珠转了几圈，坏笑着把脚伸进被里，探向王天来面前。几秒过后，见还没反映，他惊疑一声掀开被子。

嘿！原来是把头埋进床褥了。

王天佑抿抿嘴唇，计上心头，眯着眼睛扑上去，把王天来压在身下，双手挠向他的胳肢窝。

重物压身，王天来还没反应过来，便痒的要命。他睁眼便见王天佑一脸奸笑的坐在他大腿上。

“啊！你干嘛？啊哈哈，哥哥别挠了，痒痒痒。”他就痒得想打滚，又因为被王天佑压住，也只能像只虫子似的蠕动，双臂夹紧，手在胸前胡乱挥着。

王大伟朝窗外望一眼，回过头咳嗽两声：“别闹了，赶紧起来。书包收拾好了吗？别又把作业落了。”

“好嘞！”王天佑立刻停下，爬到炕另一头，撅着屁股找校服。

王天来咧着嘴，坐起身把衬衣的褶子拉开，冲哥哥吆道：“把我校服扔过来。”

“看给你懒的。”王天佑头也没回的哼哼两声，几秒后就听见他喊道：“接着！”

看着俩娃忙活，王大伟把烟揣进布袋，像穿拖鞋似的把脚朝老布鞋一塞，朝外走去。鞋后棒子被踩在脚后跟下面，随着走路啪啪作响。

出里屋门就是小厅，靠卧室的墙下有个泥砖搭的灶台。冬天做饭的时候，火炉的热气直通里屋土炕，不用单独起火，一顿晚饭的功夫，炕头也就烧热乎了。

在卧室对面也是间小屋，早前是王大伟的老父亲和老母亲住的，从六年前去世后，就变成堆放杂物的库房。

王大伟蹲在灶台前，用干草将煤点燃，塞进几块劈好的木柴，不一会儿，炉火就缓缓烧起来。他起身揉揉僵硬的腰，常年打铁的身子，肌肉常感到酸痛。

当酸痛缓解些，他从地上的箱里掏出两袋牛奶来，剪开小口倒进碗里。等水快烧开，扣上箅子，摆四个鸡蛋，碗放上后盖好锅盖。再搬来一把椅子坐在灶前，他盯着蒸气从箅子密集的洞里窜上，撞在锅盖又朝四下漫开。不时，深浅不一的乳白蒸汽就在锅内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