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姐”的酒事
一
一九八四年,景平“江姐”被招工分派到景平水泥厂包装车间。那时包装车间只有五个人,四女一男。女的她年龄最大,大家都叫她“江姐”,她也很受用这个“江姐”的称呼。虽然自己不敢与重庆渣滓洞那个江姐比,但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形象在大家心中高大些,希望自己能够为国家、为厂里、为大家做贡献。
有一次,厂里要采购一套新设备,厂里缺少资金,银行又不给贷款,说什么银行行长的爸爸过六十岁大寿,厂里没有派人参加,得罪了行长,厂领导多次向行长赔不是,那行长就是不批贷款。她得知这一事,主动找到厂长说,她有办法对付那行长,保证能拿到贷款。如果拿不到贷款,她卖自己的猪、嫁妆,也要凑上一万元钱给厂里买设备。
厂长也是个软柿子,看到她主动请缨,只是说了一句,不要乱来,出了事厂里可不负责。她回答厂长,出了问题你开除我。
景平“江姐”先打听到那行长在一酒店喝酒。她走进酒店,看到一位胖胖大大的,估计有一百八九十斤,明显比边上的人大很多。那人正是行长,正坐在上座与几个企业老板喝酒,一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在边上给他们添酒。她上前把酒瓶一夺,什么也不说,先给自己倒上一满杯白酒,端起来立在行长面前。
行长不知道来者何人,分不清是善意还是恶意。坐着说:“你是?”
“我是景平水泥厂的江生凤。”
“江生凤,我不认识你呀,你有什么事吗?公事叫你厂长来找我,私事你就说。”
“今天不为公事也不为私事,我就是想会会你这个人。”景平“江姐”说道。
“那好,是喝酒吗?”行长喜欢酒,首先猜这是来比喝酒的。
“什么都行,喝酒也行。”
“同我喝酒,你得先喝三杯,再与我比。”行长知道自己酒量还行,一斤左右。但看来者身高不到一米六,又瘦又黑,只是那眼神好像还精神,他想先用三杯酒吓倒对方。
“你说的,我先喝三杯,喝完后我们再比。不过我要说明一点,等一下比的时候,我们必须公平,双方喝一样多,哪一方喝少了,就从这桌子底下钻过去。”景平“江姐”说。
行长心里想,三杯酒少说也有八两,再与我比,她就得再喝一斤。他不相信景平“江姐”能喝过他,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能喝一斤八两的人,而且喝急酒更容易醉,更别说一个女的。于是说:“就这么定了。”
景平“江姐”先喝了三杯,一滴不剩。有人叫她坐下吃点菜,她摆摆手。
接着她找来两个大碗,一个给行长,一个留给自己。景平“江姐”大声喊:“老板再上两瓶酒来。”
两瓶酒来了。她分别给行长和自己满上一碗,自己端一碗稍稍多一点的,仰头喝完后将碗放在桌子了,一滴不剩。那行长看到多的景平“江姐”都干了,自己也不好意思推辞,端上另一碗也干了。
一碗其实差不多一瓶。景平“江姐”再倒酒,发现底朝天了,又大声喊:“老板再上两瓶。”
边上的人有的说差不多了,不能再喝了。可那行长没有说话,他想看看景平“江姐”的酒量,再说如果他说不喝了,就说明他服软了。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到顶了,但他要撑下去。
两瓶酒又来了。景平“江姐”分别给行长和自己满上,自己还是端一碗稍稍多一点的喝。
景平“江姐”一仰头喝完后还是站在行长面前,将空碗翻了一个圈,一滴酒都没有不落下。只是这次她没有将碗放在桌面上,而是拿在手中,双眼注视着行长。
行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力量,手开始有些发抖,不敢去端另一碗酒。
“你是行长,说话要算数,不想喝也行,从这桌子底下钻过去。”景平“江姐”的语气不快不慢,字字有力。
行长知道今天遇见了高手。如果再喝下去,自己肯定受不了。他不想再喝了,当然更不想钻桌子。
“江生凤,你厉害,我服你了。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办的一定办到。”行长双手抱拳示意求饶。
“行长,你明天上午九点五十九分之前把我们厂的一万元贷款转到厂里的帐上。”景平“江姐”用右手食指指着行长,“超过十点钟,你就别想在景平呆了。”说完景平“江姐”也双手抱拳,向所有人说:“谢谢各位,‘江姐’告辞了。”然后大步走出酒店。她边走边想,今天她是烧行长的炭打行长的铁,还降服了行长,心里十分舒畅。她不担心行长耍赖皮,毕竟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说话不算数的干部还是不多。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厂长来到包装车间说:“江生凤,你真厉害,刚才我已叫财务科长去银行提款去了。行长在电话里一再说江生凤厉害,他服了‘江姐’。”
从此,景平水泥厂的“江姐”,人人见到她都敬重三分。
二
景平“江姐”常与人们提到她一九九二年当销售科副科长的事,那年是她一生中最得意的一年。
那时候大部份物资都有两个价格,一个牌价,一个议价。牌价是政府定好的价格,一般比较低。议价是根据市场行情,可以调节的价格。人们要想得到牌价货,一般要通过关系,找人批条子或者事前拿到了分给的指标,否则就只能按比牌价高很多的议价。批条子权限是按领导职务的高低确定的,到她销售科副科长这里,一次只能批两吨牌价水泥,而且一个月最多只能批五次。科长可以一次批五吨,次数不限。她当然也想一次批五吨,因为很多找她的人,大部分是做房子用,一般要四五吨甚至更多。要一两吨的大部分是修厨房、打晒场、做猪栏类的小事。如果能一次批到五吨那就能为人家解决大事情。刚开始,有熟人找到她,她就会去找科长,科长对她不错,一般都批了。可是次数多了,科长感觉烦,就说,江生凤你的朋友亲戚真多呀,全景平都是吗?她知道她找科长的次数多了,科长烦她是正常的,她想如果自己有一次也能批五吨的权限那该多好啊!
一次,县里领导来厂里视察,厂长留县领导晚上在厂里用餐。这位县领导酒量很大,酒过三巡后,陪酒的几位厂领导及中层干部都差不多喝醉了,其中一位到外面吐了两次。可县领导酒兴上来了,为了让领导尽兴,厂办主任对厂长说,能不能叫销售科的江生凤来陪。厂长说,我早就想到了江生凤,可是销售科的科长副科长都到福建跑业务去了还没回来。厂办主任说江生凤没有去,我下班时还看见她。厂长说那你叫她快点来。
厂办主任把江生凤带到厂食堂。
厂长说:“江科长,销售科的科长副科长全去厦门了,你怎么没有去?”
江生凤说:“科长说他领队去了就行,留我看家。”
县领导知道来的人是陪他喝酒的,他作为县领导当然也想与来者说说话,找机会喝酒。县领导抢过话说:“今天你看家,那今天你就是科长,我敬销售科一杯。”.
江生凤对她科长是尊敬的,连忙说:“县领导,我敬你一杯可以,但我不能代表销售科接受你的敬酒,我是副科长。”说完她双手端起一杯满酒向县领导示意敬他后,一饮而尽。
县领导看江生凤很能喝也很爽快。他喜欢喝酒爽快的人,自然想与江生凤多说几句:“副科长与科长有什么区别?”
“区别多着呢,比如,批牌价指标,科长可以批五吨,副科长只能批两吨。”江生凤也没有多想,随口就说了出来。
“小江,你是认为副科长权力不大吧?”厂长听到江生凤的话后不太高兴,可县领导还在兴头上,他不敢对江生凤严厉的批评,语气比较平和,但批评的意思还是有的。
“不是的,厂长。对不起,我没有回答好县领导的话。”江生凤连忙作自我批评。
“洪厂长,不要这样,下面有意见也要虚心听。科长能批五吨,副科长批两吨,这没有错。但是副科长当值日时能不能批五吨呢?”
县领导的思维就是不一样,他知道企业的领导都要轮当值日,一般当值日的时候权限比较大。
“厂里目前没有这样的规定,我们的制度有不足之处。”厂长听到县领导问到值日科长的权限,他如实又谦卑同县领导说。
“不足就完善,要抓紧改。”县领导发话。
“小江,我回敬你一杯,你今后当值日那天也可以和科长一样批五吨了。”县领导端上一杯酒朝江生凤说。县领导说这句话含意丰富,其中就有他今天又一次成功干涉了企业内政。他这句话也是逼厂长必须落实他的指示,否则他就会失信于一名女职工。
厂长虽然知道县领导在干涉企业内政,但这样的情况还是时有发生的,他是政府任命的厂长,他大多数情况不敢反抗。
果然不久,厂里出新规定,副科长值日时也能够批五吨牌价的条子。她抓住这个机会,安排熟人亲朋在她值日的当天找她批条子。她给他们批条子时,他们大都会买些糖果、小孩衣服给她子女表示感谢。
(本文刊载于《上饶文艺》创刊号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