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庆
村里人常说父亲的酒和父亲的生命一样珍贵。
我们鄱阳湖区的男人喝一斤白酒那不算高手,这里流行一句话“鄱湖汉一斤半”。清朝一位从京城来的诗人说我的家乡“春天百花香,夏天稻花香,秋冬就全是谷酒香。”万年是我的家乡,鄱阳湖区的一个因水稻起源而闻名世界的县,也是远近闻名的酒乡。每到稻谷丰收时,家家户户都在酿酒,男女老少都在喝酒,万年的天空到处飘荡着酒醇的芳香。
父亲在这样的地域环境长大,他长得特别有鄱阳湖男人的味,身材高、水性好、酒量大。父亲是那种酒不离身的人,像抽旱烟的人一样,随身带着烟杆。父亲的腰间系着一个绿水壶,是三伯从部队寄给的一个军用水壶,一到他手中就成了酒壶,不装水全装酒。
父亲自己爱酒,还把我往酒里培养。我年幼时,父亲每次打开壶盖先朝我的鼻子下熏,可我先天酒精过敏,一闻到那剌鼻的酒味就脸红耳赤头晕目眩。奶奶见到就骂父亲,父亲哈哈大笑:“这孩子随他妈,没有喝酒的福。”
父亲先前是爱喝家乡的谷酒,他常说谷酒烈,一下肚那感觉就来劲。后来他改变了,他去过很多地方,也喝过很多地方的酒,他最爱泸州酒。父亲没有告诉我其中原因。
大伯对我说出父亲第一次喝上泸州酒的事。
1983年夏天,鄱阳湖洪水大涨,门前的乐安河大浪翻滚,过渡的船在水里剧烈晃悠,一老一少两个外乡人站在渡船边沿不小心掉入河里,父亲看到跃入水中。那两个外乡人水性不好,被浪拍打了几下就吞了几口水,扑腾不到两分钟就直往下坠。父亲游了三五下就抓住一个年长人的手臂,紧接着向年轻人游动。一靠近,年轻人像抓住救命稻草,爬在父亲背上双手紧锁父亲的颈脖,父亲被他锁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样会要我的命”,父亲知道其中厉害,猛力推开年轻人的双手,年轻人又坠入水中,父亲连忙又把他捞起来。这时年轻人抓住了绿水壶。父亲灵机一动,对年轻人说:“小伙子,不用急,等我将壶中酒倒出,你就可以凭这个水壶浮着。”父亲平时舍不得浪费一滴酒,那怕是不小心洒在桌子上,他都会用手指沾一沾,再舔一舔手指。
“那可是一壶好酒,你怎么说倒掉就倒掉了呢?”后来村里人打趣父亲,父亲嘿嘿笑道:“那时,不那这样又能咋样。”
那两个外乡人原来是四川泸州人,叔侄二人来江西收购干鱼的。
两个外乡人得救后的一天,他们带了四瓶家乡酒来我家答谢父亲。父亲第一次喝到泸州酒就爱上了。
我不下十次问过父亲:“泸州酒好在哪里?”父亲却说:“你不懂酒的人,对你说了也不明白。”
是呀,我哪能明白哪种酒是好酒。但我明白,父亲的酒和他的命一样珍贵,但不如他人的命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