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园小游
发烧,病了半日,从中午到傍晚什么也没干,课也没有上,只是躺在床上慢慢耗着——总不该这么窝囊吧。为了不让我这位心的少女蒙羞遭辱,还是狠下心来,穿了外套,趁着潮热,天尚未晚,就一个人出宿舍转转,算是弥补一点罪过。
刚出了宿舍楼,就看见一片空旷,原来堆在楼下的自行车都立在了路上,两三个,三五个一撮儿的。我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人便是最珍贵的享受。天上的云皱皱巴巴,坑坑洼洼的,蝉就像过年的饭桌一样闹哄。路过石桥,底下的河也跟民心河一样的臊绿,周围潮得就像吃痴汉的口水,又粘又湿,但也总比宿舍的空调气好多了——至少是活的。
毕竟是饭点,路上人还很多。我低着头走路,不知东方西方,只是乱走,瞎走,轨迹把自己的心的少女画出来,过去向神仙借来良好的笔,于是她就一直跟着我。伴行良久,余光中浸出一片绿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植物园的小门了,上海过去被称为“魔都”,那“过去人”所爱的植物园也该叫“魔园”了。心的少女是顶爱这清静地的,说什么也要把我们拽进来。
她还是喜欢走小路,特别是这种用又细又长的鹅卵石铺的狭窄,没人又有很多弯的,她总要走一走。沿着径折几下,就又是一条小河,比宿舍前的那条可爱得多。绿得有些厚重,但能隐隐约约看到河里几条瘦鱼,不怎么流,就这样静着、等着。青上,翠叶为船,飞虫作帆,逍遥漂散,波来舟乱,是一条说动不动,说静不静,有些脾气,有些趣性的乐河。但小径另一侧的花就没那么老实——尖刺般的蕊,涂上了粉红的装饰,风一过就剑指眉心,不怀好意,心怀鬼胎。
走了一会儿,他说:“你还看上了,你也就看个热闹了,一点门道也看不出来,你就这么附庸风雅吧。”
“我求求你不要这样烦我,我就是图个清静。”我也挺烦他的。
“清静?图清静你怎么不去死啊?热闹还没热闹过呢图上清静了?”
受不了他,我加快了走,企图把他甩在后面。然而有什么用呢?就是有这一种,我越是不理,他就越要找事,越要跟得更紧。走了片刻我也放弃了,到一座破亭子里坐下,心的少女坐在我旁边——这一切,要是没有他该多么好,他可是比任何小三或者放荡的淫鬼更让人恶心的,也是比任何吸血虫或者藤壶人更能粘着你的。
“诶诶,你就这么坐着?不去干点什么去?能不能做些实事?”他又嚷嚷,他老是这样。
“我就是图个清静,我到底怎么你了?”我问他。
“你也就会给自己找个荒唐的名义哄自己哄别人了。还清静?你这样疯了似的跑出去,天真地以为大马路上有人看你一眼就能同情你,爱你,喜欢你。小窝囊废,为了让你身边那位虚无滋润点,想象力还挺丰富。你以为你这么干坐着,朋友知音爱人同情者就送上门了?你瞧你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走路低着头,给别人让路还得看别人眼色,呸,没种!”
“你得了,又拿你那陈词滥调瞎说道,想到一点损话就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用,来来回回就这几句,真以为自己明白,不过是找几句让我不痛快的话往我身上生搬硬套以满足自己那点可悲的胜负欲,反正我不舒服了你就舒服。我不说话,一天什么也没干,你说得好,一天也什么也干不了。”我丢下最后一句。
站起来继续走,不听他胡扯。前面,隔着一排灌木,能看见一片荷塘,全是叶,没有一朵花。荷塘另一边的岸上有几只白鹅,关在笼子里,不怎么飞,不怎么叫。荷叶没有那么大,却青得很明白,很彻底,不似北方的荷叶,边上永远是残的,缺的,被啃过的,少一块的。荷叶们没有整齐划一,不似北方那种流水线似的工艺品,而是高低错落纷纷杂杂地散着,每一片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一片都是必须的位置。白鹅的脖子比北方的直,也不乱叫唤,兴许是没什么嘈杂,都静得很,小小白鹅明懂意趣,动物和草木花一样,是有灵的。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不觉想起这首小曲。我刚学的时候还诧异何以如此反复冗杂,现在想想,那解脱,那自由,那要玩就玩,要戏就戏,要南就南,要北就北的心境是道一万遍也不能够的。他要是稍微歇一歇,便都安宁,都快活了。可是他偏偏是这样,一直烦着我,过去是,以后也会是。
再拐几个弯,就到了大道上,人也多了。顺着大道一直走,就可以看见东区的宿舍群和第三餐饮大楼——毕竟还是是饭点,人还是最多的,幸而热闹现在是他们的,他们有他们的小热闹,我一会儿也有我的他的小热闹,可是并不健康。出去转了一圈,头晕的很,虽然才六点半,也想跟热闹睡了。至于我的心的少女,她见不得热闹,又赶不走,最近肯定是不会再来找我了,我也爱清静。
2024年7月17日
上海,病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