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疲惫地合上了星际运输机的后盖,他清楚自己对机械工程根本一无所知,无论他继续消磨多少时间都只是无济于事。最后一点时间,他想过的有意义一点。这是乔迫降在这颗荒凉的星球上的第二天,两天前他正乘着这架租来的星际运输机赶路,为了图快他并未在意与这颗类地行星的间距已经越过了最低安全范围。好巧不巧的是氮气推进系统刚好在此时出现了短暂的罢工,运输机当即在引力的影响下偏转方向坠了下去。如果不是运输机的内置系统在最后关头检测到与地面的距离过近启动了应急模式他估计已经变成二维生物了,但这并未能让运输机的尾部重重地蹭到了地表,机身随之发出一声哀鸣,随机彻底陷入了瘫痪。
没有人会在这样一架廉价的公共运输机上浪费时间,不知多少年未经过维护的它遇到一点情况就当即罢工也在情理之中。乔爬回了驾驶舱,将内置供养机里残余的氧气一股脑灌近了自己背上的微型氧气管,尽管满打满算也只有半瓶不到。当初他没有雇机师只是单纯为了省下一点通用数字代币,可没想到直接省下了自己的命。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多关注当下吧,毕竟之后想关注也关注不了了。乔打开宇巡服脖颈上的探照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运输机。宇巡服的内置系统电量还很足,但距离照亮目所能及的所有角落还是很遥远。不过乔并不感到害怕,他这辈子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麻木的神经几乎已经忘却了恐惧为何物。如果没有出这场意外的话,他此刻会在哪里呢?说来也怪,他竟然一时间真没能想起来。自己似乎大半辈子都在奔波的路上,他一直在为各种事项做准备,从未像现在这样静下心来思考过什么。不过这倒也不足为奇,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社会正在变的越来越浮躁,像他这样奔波一生的人不计其数。乔一步一拖地在灰褐色的砂砾上留下了半串脚印和一道拖痕,他的右腿受过重伤,但他一直没能腾出时间去关注它。或许两万通用数字代币的自由夸克就足以排列修补好软组织上的缺口,可耽误的时间可不是钱能救回来的。乔叹了口气,继续他最后的踱步。
这颗星球的地表目所能及之处皆为毫无生气的灰色砂砾,就像乔此时的心境一般。自己会怎样死去呢?大概率是因缺氧而窒息了。虽然失去氧气脑死亡会很快,但无法呼吸的那几秒绝对谈不上舒服。他突然感到有点紧张了,虽然人在生前都会想象过死时的场景,但真正获得一探究竟的资格时又难免会有些退缩。乔恍惚间听到有载具的声音从头顶掠过,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看到的只有灰蒙蒙的大气层,那是没有希望的颜色。乔自嘲地笑了,他想起来宇巡服的头盔是与外界隔绝的,那只不过是求生欲在他潜意识里营造出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奇迹只存在于童话里,而他只能接受现实。正想着乔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随机扑倒在地。这一下因为有松软的砂砾的存在倒也说不上多重,但在他尝试起身时身体传达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尤其是受过伤的右腿,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乔索性直接在地上趴了一会,他突然想起来运输机上还有个空的针管。或许往自己血管中注入一段空气能让自己走的更安详一点,可是,他该从哪里下针呢?很快乔便打消了这个顾虑,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乔感到倦意在不断地向自己的眼皮施压,看来自己已经不需要再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了,睡梦会给他挖出一个最舒适的墓穴。地面莫名其妙地震动了起来,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乔。他茫然地支起半个身子,震动感却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四周空无一物,难道这地面之下别有洞天吗?乔这么想着,费力地用两只胳膊在面前扒开一个坑洞。流动的砂砾很干扰他的进度,不过并不耽搁他没花几秒就挖到了坚硬的岩层,彻底掐碎了那颗爱幻想的好奇心。乔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将脑袋侧置在自己刚挖出的浅坑中。大概是因为两天没摄入任何食物饿出幻觉来了吧?乔这样想着,同时释然地长呼出一口气。这下总给他找麻烦的潜意识应该彻底死心了,他对那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的求生欲嗤之以鼻。真安静啊,乔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一刻其实挺美好的。他一直很反感嘈杂的现世,虽然现在这种与墓穴无异的死寂有些过头了(这倒是挺应景的),但能自然死去他就已经知足了。遥想当年,他曾经也有过一个特殊的身份,因而承担着一份沉重的责任。为此他失去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幸福,与时间的吐血马拉松让他感到绝望。尽管他后来成功转交了这个可悲的身份,可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中,令他无法就此抛下过去的一切迎来全新的生活。他希望看到历代接任者翘首以盼的那个终局,因此他穷其一生都在为此努力的道路上。可人是有极限的,头顶的阴云却弥久不散,他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一点了。可......
面罩上的异物吸引了乔的注意力,刚才他微微的移动震落了几粒粘在透明面罩上的砂砾。乔望着它们,忽然释然地笑了。自己不过也是众多微尘中的一员罢了,还奢望什么呢?正视自己的渺小,接受现实,这就是微尘们的伟大之处。乔含笑闭上了眼睛,在梦中,他像一个孩子般自由地奔跑着,拥向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