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站在这栋大楼面前,他对十几年前的印象几乎已经一丝不剩了。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眼前这栋斑驳的旧楼之后有一根不知何用的锈蚀到变色的烟筒一刻不停地喷吐着黑烟,仿佛是造成头顶遮天蔽日的阴云的罪魁祸首。他甩甩被雨淋湿的头发,走进了这栋陈旧的建筑。陌生的大厅内似乎又有一点熟悉,天花板上的蓝天贴纸在岁月的洗礼下已经布满了边缘氧化成黄褐色的缺口,就如一粒被米虫钻出无数孔洞的大米,看得他头皮发麻。电梯前的队伍很长,本打算步行的他看着地图上的四楼注释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加入了这支躁动的队伍。电梯显示器上每跳到一个数字都要停留好久,箭头每次都无一例外的随着他的心跳戛然而止。从未到过如此知名的医院的他自然对这种情况更加难以忍受,漫长煎熬的等待让不耐烦的他刚等到电梯开门就迫不及待的想从队伍的一侧挤进去,可疾驰而过的轮椅让他的心脏和身体都定格在了原地。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脸很胖,这可能也是她面色如此苍白的原因之一。女人闭着眼,嘴以一个惊人的幅度张开着,而她的头如同失控的电子钟摆般一刻不停地左右摇晃着。他吓地往人群中缩了缩,方才的一幕瘆得他有些发蒙,以至于错过了这趟电梯。可能是因为迟迟没有缓过来的原因,第二趟电梯似乎来的额外快。这次虽然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空荡荡的电梯并没有给他面子。
小小的四楼不知塞了多少个诊室,身处于济济人海中的他一时间有些茫然。火急火燎地奔波了半天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走廊中找到了自己预约的诊室,然而这时他才意识到医生还没上班。中午的楼道很闷热,好在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只是坐在将近把走廊入口挡住一大半的办公桌前值班的护士时不时好笑地看他一眼,让他十分窘迫。外面的主走廊中人流如波涛般汹涌,没过多久挤进来了一位焦躁的青年。青年看着一侧的诊室号一路飞奔至尽头,回头欲跑去询问护士时才意外发现了他所在的一侧也有诊室分布。青年自嘲般地摇了摇头,在他的一旁站定。青年很烦躁,他时不时抬起手机看一眼时间,然后皱着眉头望向走廊狭小的入口,隔着口罩他都能想象出青年那对应眼神的咬着牙的面容。漫长的等待之后青年的手机打破了沉默,青年接起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指责,不一会一位头顶掺杂着白发的老父亲挤了进来,一边走着一边向儿子道歉。青年收了凶样但仍然赌气地扭过头不理父亲,不过老父亲到是不怎么在意,只是翻着包里的病例。他望着父子俩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序号是3,只好默默地走开打算先去走廊深处的椅子上打个盹。
走廊中回荡着孩子的哭声,看完病的他木然地倚在主走廊的窗户边,耳边回响着医生的那句:“建议立即手术。”他扫视过走廊中的众人,那些只穿着一件衬衫的脊背早已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阴成灰黑的一片。闷热的走廊被哭声笼罩着,人们的脸上或疲惫或忧愁,几乎都在崩溃的边缘上。他看着那带着哭腔哄一队双胞胎孩子的女人,在心里不由得感叹一句这就是命啊。他深吸一口气望向外界,他不理解走廊的玻璃为什么要设计成茶色,使得外面的世界如同褪了色一般。冰冷的雨滴透过年久失修的窗户架打在他的脸上,为眼前褪色的世界更添了一份冷清。一个有些许熟悉的影子怒气冲冲地从身边掠过,另一个驼背紧随其后,是那对父子。“三百元啊!”被拽住的青年猛地挣开老父亲的手。“儿子,咱来都来了,不差这点钱,好不......”“我走了。”青年猛地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于心不忍的停下,等着步履蹒跚的老父亲追上来。“儿子,儿子......”老父亲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爸妈挣钱就是为了给你看病的,别心痛钱,好吗?哎,算爸爸求求你......”老父亲的声音颤抖到变形,脖子激动到通红的老父亲那斑驳的皮肤上早已挂满汗珠。他看得出青年已经心软了,可他还在赌气,因为他还是个孩子,接下来只是时间问题。他闭上了眼,却没能挡住泪水悄悄从眼角渗出。他不用仔细去听也能辨别出老父亲因儿子点头默认而发出的激动而欣喜的颤音,或许,这就是这个灰暗的世界里唯一的一抹色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