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融冰

晶莹剔透，纯洁无瑕。它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易碎，却又拥有出乎意料的硬度。柔和的光线轻轻地透过它的身体，让本不起眼的它变的分外耀眼。六岁的晶晶不会联想到那些被氢键连在一起整齐排列的六边形，在她看来触不可及的它就像是被天使吻过的美玉一般，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心中。

“爸爸！我想看冰！”从沙发上跳下来的晶晶关上电视，兴奋地拉住了她那刚过而立之年的父亲嚷嚷道。“你不是刚从电视上看过吗？”父亲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那些只是图片呀。”“嗯，那晚点爸爸陪你进元宇宙看一看立体的冰好不好？”像大多数疲于奔命的中年人一样，父亲正被繁琐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随时可能会吐出来的他并没有太多的耐心，只想把这个多出来的任务推给虚拟世界后继续埋头工作。“可元宇宙里的也不是真正的冰呀。”晶晶不满地说道。心烦意乱的父亲只当是抱怨自己不愿意出钱购买配套的触觉体验系统，压抑已久的怒火蹭蹭地蹿上了眉头：“哪来这么多事，快去睡觉，爸爸忙着呢！”晶晶委屈地低下了头，出于孩童的倔强她依旧选择了留在原地。“去不去！”火舌已经吞没了父亲的理智，眼见恐吓无果的他一怒之下伸手就要打下去。“停下！”一声有力的怒喝迅速拉回了父亲的理智，恐惧让他下意识抽回了即将挥下去的手，看向从阴影里逐渐浮现出的佝偻身影。已过古稀之年的爷爷慢慢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轻轻地抚了抚晶晶的头：“晶晶乖，今天先去睡觉，爷爷明天带你去看真正的冰好不好？”纯真的笑容再次绽开在那张稚嫩的脸上，老人独有的气质立即愈合了那道小小的缝隙，让晶晶一碰一跳地乖乖回了房间。“爸！你怎么能这么陪她胡闹……”“其他的不需要你管了。”老人冷冷地打断了他的抱怨，“明天，正好明日城与诺亚城短暂对接，我自有办法。”年轻的父亲还想多说点什么，但在老人的威压下最终还是无奈地摇摇头选择了继续工作。

四半点准时自然醒来的爷爷悄悄地进行着启程的准备工作，轻轻跺了跺那双无碳可降解运动鞋的他感到自己腿上的肌肉尚有一战之力。带上小挎包，给熟睡的晶晶穿戴好衣物背在自己那早已无法直起的脊背上，老人为此还特地穿得厚了一些以免硌到宝贝孙女。做好一切后，老人望了一眼衣服都没脱就倒在床上刚进入梦乡不久的儿子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用瞳孔认证了门锁走了出去。

五点钟的街道意外的热闹，多数人都与爷爷顺道而行，看来在这个浮躁的年代到别的浮动城市去看看已经成为了一种消遣方式。爷爷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几十年前，因为一次规模空前的日冕物质抛射，本就不可逆的全球变暖在这一事件的推动下让因为开采可燃冰而与外界接触面积大大增加的南极冰川几乎融化殆尽。那场铺天盖地的洪水让爷爷成为了孤儿，尽管他有幸成为了浮动城市的幸存者中的一员，他也从未感到过有半点的幸福感。直到孙女降生，才有了一块小巧精致的冰，从崖壁上将光线反射进他空虚的心洞。高耸的黑色城墙出现了视野的边际，升降桥前已经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静候着城市的交接。“瞧一瞧看一看嘞！千年传承的糖葫芦！”懂时机的小贩早已提前在道路上占好了摊位，趁此良机开始了叫卖。人间的烟火气逐渐吵醒了爷爷背上熟睡的晶晶，“爷爷，糖葫芦是什么呀？”睡眼蒙眬的晶晶对这个陌生的名词感到好奇。“是已经有上千年历史的中国传统小吃，想尝尝吗？”孩子都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晶晶也不例外。“那个，纸币可以吗？”爷爷有些不自在，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快，他已经有些落伍了。“没问题，谢谢惠顾，祝您万事如意，拿好了您嘞！”小贩从冰柜里取出了一支凝着糖霜的糖葫芦，爷爷伸手接过的同时往上面哈了哈气，以免冻着宝贝孙女的嘴。尽管如此，坚硬的糖霜对孩子来说还是硬了点，晶晶只吃了两颗就失去了耐心，剩下的不出所料的由爷爷一人艰难地解决掉了，包括那支主要构成成分是膳食纤维的签子。“各位居民，请退回安全距离以内！”人群骚动了起来，几个警察拿着防暴电击枪驱赶着人群向后退去。黑色的城墙上亮起了两列红灯，被夹在中间的那块矩形开始向前方缓缓落下。朝阳透过打开的缝隙照射了众人脸上，为人群染上了一圈黄晕。随着时间的进一步推移，一面洁白的城墙赫然出现在人头之上，那便是浮动城市群的首都：诺亚城。跨桥的路程十分磨人，为了确保安全每次只能通行两列人，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各有一位民警站岗防止居民失足落入海中。爷爷走的很慢，这样的场景让他感到一阵阵头晕。路面似乎在不断地倾斜，促使他向一侧摔去。可一想到背上的晶晶他就狠下心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让痛觉维持自己的理智。“爷爷！那是太阳吗？为什么这么美？”没离开过城市的晶晶终日活在高墙之下，自然不认得别具魅力的朝阳。“是啊......”爷爷疲惫地笑了笑，“我们又爱又恨的生活支柱。”后半句是他在心里嘀咕的。

诺亚城除了主色调和规模外与老人所熟知的浮动城市的样貌相差无几，倒是在晶晶眼中似乎格外的新鲜。爷爷经过一路的跋涉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一路上只是勉强地应和着孩童那连珠炮般的发问。“晶晶，马上就到了，你自己下来走着好不好？”爷爷一时间有些趔趄，不得不把宝贝孙女放了下来。“晶晶啊，一会到里面后不要说话，也不要乱摸，只是静静地看看就好，明白了吗？”晶晶连连点头，就算只能远远看一眼爷爷也比只会训斥自己的父亲强多了。爷爷抹去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紧握着晶晶的手推开了一扇庄重的长廊的门。“干什么的！”没走几步就有一位戴墨镜的工作人员闻声赶来厉声斥责道。“那个，是这样的......”爷爷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但最终还是成功赶在被撵出之前从挎包里翻出了一个老旧的证件。“我的孙女想看一看现存的最后一块天然冰晶，希望能通融一下，只是看一看就好。”爷爷喘着粗气说道。“啊，您，您是......”工作人员一时间惊讶的舌桥不下。爷爷苦笑一下，几十年前的景象一一从眼前闪过。被丧亲之痛打击的一蹶不振的他遇见了他的挚爱，可惜不出一年投缘的两人便因难产阴阳两隔。他的儿子在他的悉心照顾之下选择了天文工作，从小憧憬太空的儿子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新行星环境探索队中。可是事与愿违，亚光速飞行在浩大的宇宙面前是那么的无力。苦苦盼望四年之后，他的儿子在探索的路上光荣殉职。他至今记得儿子生前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但他没有勇气去细细的回忆，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带有倒钩的钢刃狠狠地刺在他的心头上。后来啊，心已经碎掉的他出于麻木的善意收养了一个弃子，也就是晶晶的父亲。晶晶降生的那天，看着眼前那个稚嫩的生命，爷爷觉得自己的心上有什么东西从碎片中探出了头。

最后一块天然冰被保存在制冷箱中，自然优雅的它在人造光线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就像此刻箱前的晶晶的眼睛一样。“晶晶吗，很可爱的名字，没想和爱好也对上了。”工作人员说道。“唉，”老人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望着他眼前晶晶的背影：“但愿她的内心也能如同那块不融冰一般，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上永远保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