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含青的罗衣,俊丽柔曼的身影,一尘不染的真情,三者加在一起,构成了我每每提到寒山时,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
向来是喜欢自然的,尤爱山,且不论是笔下还是眼前。时年正值初春,我在大理石砌成的长廊上踱步,一面感受着料峭的春风,一面沉浸于林逋的《长相思》。
一千年前的时空里,寒水苍树,江阔潮平,凉薄的风不懂词人的心,有意与兰舟相迎,传来催发的声音。当斯人在萧肃的风中渐行渐远时,过往的点滴美满都已然在现实的苦楚中化作长叹。水天是一望无际的碧凝,恰似那虚无缥缈的归期,他自然而然的看向两岸的山,可惜他得不到答案。在这位“梅妻鹤子”先生的笔下,山固守一方,是不晓人间冷暖的门客,它们注视着一个个故事的热烈开展,又目送局中人无奈离去,归于平淡。
我替千百年前同林逋一般的才子墨客不可结缘的相遇而感到惋惜,但我也很清楚,山并非都如林逋词中所写般不晓人间冷暖。无情的或许是他怅然若失时所望见的吴越,而绝非是我眼前的寒山。
寒山是江南的山,因常见它躲在杳杳岚霭里少见阳光,遂觉其喜冷,故称之为寒山。不过也仅仅是这么称呼它,同北方那些陡绝高绝,一幅生人莫近熟人难亲的山比起来,寒山是尤为温润可爱的。雨落时,它就接着头顶上青黑的云淋浴,然后披上云烟的睡衣,遁于暮色的暗影;雨霁后,它就藏在群山的后面,悄悄探出一个脑袋,静待暖阳的来临。
寒山与我的关系,恰似大别山和王以宁的关系。在《水调歌头·呈汉阳使君》中,王以宁这样写道——“大别我知友,突兀起西州。十年重见,依旧秀色照清眸。”虽然寒山与我相识还不达十年之久,但是我们依然感情深厚。无论雨雪阴晴,它都是我每个早晨的第一。缘由简单而纯粹,我爱它水墨含青的身影,爱它四季轮转不改清秀的姿仪。我总觉得寒山携带着类似于乌镇古城的记忆——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江南独有的气息。
获取人间真情的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莫过于交心,人与人如此,人与山亦是。一个人,一座山,这就够了,没有刻意追求清雅的独坐幽篁,没有无奈沉醉花柳的浅酌低唱。人与山敞开心扉,任何烦忧都可以诉说,任何难事都可以度过。在山面前,没有身份的差异,没有约束与拘谨,我们都是自由的个体。我时常静下心来去聆听寒山的声音,正如它真心待我那样。我能听到那空濛中的悠扬,寒山也有自己的心事,也有自己的乐趣。
寒山是我灰心失意时的导师,是我迷惘自弃时的故知。它见证了千年前墨客素衣的风光,更知晓世事的炎凉,人间的惆怅;它仰看过千年前圆缺各异的月亮,也倾心柳门的菊香,东坡的疏狂。它明白:江海河洛奔流不尽黍离的彷徨,执笔海潮牵动着对凤池的向往;种梅养鹤掩盖不了过往的风霜,春花秋月也终沦为渔歌的浅唱。而寒山啊,它从来都笑着说——我们的岁月应付与美好和暖阳,我们来不及悲伤。
人间最美最红尘,雨落依旧向阳生。我赞美你,寒山,无愧你亘古不变的笔挺与赤诚。
2023.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