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之镜在情思的来回割裂中破碎,零落成回忆隧道里颜色各异的片片风景。我从城市高楼的烟霭里抽离,驾一叶文字编织成的小舟,于前人的旅途中寻一分自我,觅一分初心。
常感慨于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率真性情;从长安赐金放还后仍能在酒席上喊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迈,道出“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的洒脱。这是一种何其珍稀的自在超逸?称李白为“谪仙人”,一点也不为过。在这位放荡不羁了几乎一辈子的酒徒身上,我看到了一直温存着的——如其诗《古朗月行》中“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所写般的孩子气。想来,或许也正是因为这股“孩子气”,李白才得以成为那个被世人所熟知的诗仙,那个两袖清风、不同世俗卑躬屈膝的“谪仙人”。 无论是在攀崇富贵权势的古代,还是在讲究人情世故的现代,李白这类浪漫主义者都是令旁人眼羡的存在。他们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始终以一个真率的孩童姿态出现在世人眼前。那份纯粹而简单的初心,无论经历多少雨雪风霜都未曾改变,一如奇珍的星钻般璀璨。
相较于仕途不顺却乐天开朗的李白,现实主义者杜甫的辛酸更令人为之叹惋。杜甫给世人留下的,多是一个体弱多病、华发添霜的老者形象。他一面忧国忧民,高歌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一面沧桑历尽,慨叹于“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大概只有当年注视着他喊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泰山记得,他杜子美,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杜甫一腔热血染上哀思后的凄凉,同他颠沛辗转的半生一样,无不令我视之悲怆,念之神伤。想来,郁郁不得志大概是古代文人墨客的共性。命运对他们确实不公,但理想与现实间的巨大鸿沟本来难以跨越。
临轩望远,身着云岚素衣的寒山在轻语。那自寒山而来的徐徐细腻,不是薰风,而是缱绻;亦非缱绻,而是怀念。人在有限的时间里无期限地遇见苦楚与悲戚,山在恒久的时间里不断见证美好的逝去与更替。置身于天地间,须臾和久远大抵是一样的寂寞,一样的酸涩难言。
着眼当前:白天是沉醉欢愉着的人群的喧豗,夜晚是恍若白昼的霓虹灯的舞会——城市大抵如此。我在城市深夜里独自行走,只觉得城市上空涌动的热浪竟如残秋般清冷。在城市生活得越久,就越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失去了儿时在乡村田间奔跑的纯净。现实的物欲如无底洞似地将人们重重包裹,欲将其吞噬殆尽。尽管时刻提醒着自己要小心警惕,但仍无法避免地落入复杂与物质的窠臼,也难以再向旁人展露那颗还温热着的心。
城市,那种如梦似幻的极不真实的触感,倒令我在弥漫着云烟的岁月里分不清是天上还是人间。我不知道遮蔽了星空的雾霭是否会对我的岁月网开一面,但单单能感觉到的是,我的性情归于平淡,目光趋于短浅,浑然不似一个本该鲜衣怒马的少年。
“小舟悠悠水中摇,世人诸多忧扰,我自饮酒逍遥,穿过烟波明月缥缈……”当眼前的一切都在岁月的纷扰中模糊不清,只想笺一纸心情,徜徉在苏子瞻的文字里。感一篇浩渺空蒙的《赤壁赋》,品一令恬淡隽永的《定风波》。我似乎看到自己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于濛濛烟雨之时吟啸酣歌,逐水徐行……
纵使岁月的氤氲必然弥漫过往与前路,但我想,只要初心不忘并坚定地迈向远方,就无所谓人间或是天上——或许我们做不了照彻世间烟霭的太阳,但我们却可以努力去成为自己的光。
2023.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