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初晨

宓萝，我最想念的人，引领我拥抱初晨的姐姐，如初晨的第一缕阳光拂过脸颊般温暖了我的岁月。

十五年前，我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的家庭，父母对我的降生颇为欣喜，特地为此推掉了一天的工作来庆祝，还找风水先生为我起了名字：安然。大概是说这样叫能够顺风顺水、解难消灾。不过念想终是念想。在我三岁那年，父亲不知怎的开始酗酒和赌博，常常几天几夜不接电话、脾气变得异常暴躁，逐渐喜欢对家里人动用武力、乱摔东西。两年后，母亲再也忍受不了选择了离婚。等到我六岁时，父亲离奇的连续几个月没接电话，到最后一无所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这些事我原先不清楚，都是我的姐姐宓萝告诉我的。

自我七岁那年记事起，脑海里便每天都会浮现出宓萝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的身影。我常常凑上前去看，但很多字却不认识，只记得最常出现的“弟弟”、“保护”、“坚强”、“病魔”等这样的字眼。那时姐姐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本该开心快乐的年纪。我却常常看到眼眶泛红的她匆匆整理笔记的身影；听到她房间里传出的微弱的呜咽的声音......七岁的我面对这种境况往往是不知所措的，只得在那呜咽声隐去后才敢贴着紧闭的房门、小心翼翼地疑问似的喊一声姐姐。而宓萝，像是会什么魔法一样，总能在听到我声音后的第一时间面带微笑的出现在我面前。每当我问起她身体是否有不舒服时，她的脸上就会浮现出一抹笑意，然后故意抬高了声音说：看你姐我这样子，能像是身体不舒服的人吗？说罢便挺直身子，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记得有一次，已入三年级的我放学后回到家后不同寻常的没有多说过一句话，气鼓鼓的坐在沙发上，脸色相当的难看。宓萝正敲着键盘办公，只是一偏头的工夫便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她随即停下手里的工作，径直走到我的跟前，柔声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着她温柔的笑容，火气陡然间消散，然后支支吾吾地解释了半天。宓萝倒是听明白了，她弟弟在学校里让人欺负了呗。宓萝就开玩笑似的跟我说，要是有人敢欺负我，那就打回去，有她给我撑腰。我到底是听进去了，于是真的就和同学发生了打架事件——我和那个欺负我的人都进了医院。我的老师告诉我说，我的姐姐知晓这件事后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学校，给对方的家长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当我的目光和匆匆赶来医院的她对上时，我分明地看到那张风尘仆仆的苍白的脸庞上悬挂着几滴清泪。她大步走来就急切地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疼不疼啊。那种带着几分哽咽的沙哑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十二岁那年，宓萝突然说想给我换一个名字。她知道，“安然”这个名字饱含了太多不美好的回忆，我现在能懂的，姐姐的那颗无微不至的关怀弟弟的心。

“晗晟，晗晟怎么样？”

“是天色终明，拥抱美好初晨的意思哦。”

相较于“安然”的事与愿违，“晗晟”自然不错。不过那时的我不懂，只是点了点头，全然听宓萝的安排。

虽然我从未感受过同其他孩子一样的父母的呵护与疼爱，但是，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光，就像初晨的第一缕阳光拂过脸颊一般温暖。是宓萝只身一人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温柔，什么是爱。

最后一次见到宓萝，是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的初晨。那天她的脸色比以往更加惨白，但依然对我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微笑以示她并无大碍。早上我们约定好了要在晚上一起度过我的生日，因此她会和公司请假提前下班。

到了当晚，我满怀期待的回到家里，不曾想这便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等待——十点、十一点、十二点、凌晨一点.....我终于打开了那个系着蝴蝶结的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块生日蛋糕和一张带着宓萝字迹的卡片：

生日快乐，晗晟

你已经长大了，已经成为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所以，无论今后遇到何种困难，都要一个人勇敢坚强地走下去。

姐姐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啦，请原谅姐姐的失约。

在姐姐心里，你一直都是姐姐最骄傲，最喜欢的弟弟。

     爱你的姐姐——宓萝

那一刻，无知的少年已然明白了一切。那笔记上“病魔”的字眼，那笑靥如花的苍白的脸庞，那写着一个人坚强的走下去的卡片......

“姐姐，再也回不来了......”我不禁失声痛哭了起来，我从未如此清晰地知晓一件事——那个每天都笑着的姐姐，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一切都好似梦幻一般，那份来自内心深处的痛楚，在漆黑的夜晚无比透彻地将我的五脏六腑撕裂开来。

宓萝的生命终究定格在了漆黑的夜，晗晟啊，我终于理解晗晟的意思了。理解了她那温柔的笑容和悲伤的希望。

姐姐，我答应你。

在没有你的未来，我会一直勇敢坚强的走下去，像你拥抱我一样，拥抱初晨的微光。

七年后的今天，当二十五岁的我再次翻开承载着宓萝记忆的笔记本，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那里满满当当地记录着各种东西：自父母走后宓萝的生活规划、做兼职赚的杂费、每天的开销、城市打拼的生活经验、为弟弟留下的积蓄……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储有十万元的银行卡，那是宓萝十年里攒下的留给她弟弟的积蓄。

我凭借着姐姐留下来的笔记本上的生活经验，一步一步地从茫然中走了出来，养活自己早已不成问题——而那张银行卡，七年来我从未用过一次。

姐姐，你看见了吗？

在没有你的未来，我真的成为了那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

“我是晗晟，是那个勇敢坚强的拥抱初晨的人，是你最骄傲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