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宁静闲暇的夜晚,弗兰克警长和他的助理米罗卧坐在一处矮山的草地上,将目光投向那个满溢着清辉的地方。
“米罗,我果然还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啊。”
“将西福斯小镇的全貌尽收眼底的感觉吗?”
两人相视一笑,弗兰克注视着熟睡于月色下的小镇道:“你看那,西福斯小镇的月光——与其他城镇不同的是,西福斯的月光在茫茫的夜里会更加明亮。”
西福斯位于柯林城的南区,是个典型的边陲小镇。弗兰克警长刚到西福斯就职的那会儿,是颇为头疼的。他三天里就不下三十遍地跟助理米罗说起:“我真受不了,我得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西福斯小镇,用弗兰克的话来描述就是——没有市中心有的甜品街,没有城区常见的烤肉店,没有啤酒和香烟......就连基础设施都落后于他曾去过的其他任何小镇一大截。
米罗常常对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警长表示理解。弗兰克是个在城市出生的人,8岁起就跟着他的市长父亲在外参与各种社交活动,16岁时就已经去过了全国上下每一处富足的地方。后来,他的母亲担心他变成一个成天只知道扎在女人堆里不务正业的人,让他在十八岁那年自己谋了份工作——巡游警察。两年不到,弗兰克就从一个到处奔波的巡游警察晋升成了大可安详坐着的警长——他父亲的面子还挺值钱。而米罗,跟在这个年轻警长身边的助理——与其说是助理,倒不如说是保镖。米罗是个心思缜密的姑娘,曾经是某个情报部门的特工,不论是生活经验还是格斗技巧,她都掌握颇多。弗兰克的母亲太担心她的儿子了,所以将原本一直照料自己的米罗留在了弗兰克的身边,不过弗兰克并不知情。
第四天的午后,或许是出于米罗慈母般的悉心安慰,或是出于自己对职业的尊重,弗兰克终于以警长的身份出现在了西福斯小镇的街头,米罗则紧随其后。
“弗兰克,前天这里的人和我讲了一些有趣的事,跟你有关系哦。”米罗突然走到弗兰克跟前玩味一笑,盯着弗兰克说道。
“什么?”弗兰克一脸天真的看着米罗,眼里满是好奇。
就在米罗正要开口时,一滴豆大的雨珠突然从空中降下,落在了她白皙的手臂上。没等弗兰克反应过来,米罗就已经拽着弗兰克的手向着乌云密布的远处飞奔而去。两分钟后,一个农场的轮廓就在两人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果然是这样.....我们得快点弗兰克,赶在大雨将地上那些稻谷打湿之前,把它们收进旁边那间石砖围成的房子里面。”
“好嘞!”
“弗兰克,拉住布的四个角,把上面的稻谷包在布里面,雨快下大了!”
“明白!”
弗兰克和米罗以极快的速度对稻谷实施抢救行动,抱着粗布袋在摊着的稻谷和石砖房之间来来回回地跑个不停。一分半后,在汗水与雨水的交织中,两人已经浑身湿透。弗兰克精疲力尽地躺在石砖房里的一块木板上,像极了一条累到毫无生气的土狗;米罗倚靠在石砖房的门沿边喘着粗气,湿漉漉的衣衫若隐若现着她雪白的肌肤,石阶前已然大雨滂沱。长发微乱的她回头看了看躺在木板上的年轻警长和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半间石砖房的粗布袋,不由的笑出了声。
“不错啊弗兰克,这才像个警长的样子嘛。”
“米罗......我们赢了吗?”
“赢了哦,一分三十秒,弗兰克警长从大雨的手里保护了可爱的稻谷呢,整整十二袋,一袋没湿。”
“哈哈哈哈,咳—咳咳......不——不愧是我!”
米罗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心中念到:这样一来,奥莉奥森夫妇的稻谷算是得救了。幸好弗兰克今天能出来巡街,不然我一个人还真没有办法应对那么多稻谷。年轻的警长呀,可算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啊。
石阶前的大雨一直下到傍晚才停下,在农场主奥森、奥莉夫妇的目送下,年轻的警长和他的助理迈着轻快的步子渐渐消失在了远处的夜色里。据米罗后来回忆到:当从别处火急火燎赶来的农场主奥森、奥莉夫妇了解到,弗兰克警长帮助他们解救了本会被大雨浸湿的稻谷时,奥莉、奥莉夫妇当即提出一定要让弗兰克警长留下来过夜——男主人奥森负责与弗兰克闲聊攀谈,而女主人负责抓紧时间准备两人的沐浴热水、一男一女所穿的衣物、晚间散步用的烛灯、睡觉用的羊绒被褥以及两碗热牛奶和一些点心——几乎一切他们能想到的东西。
我们最后还是没有选择住下,同奥森奥、莉夫妇谢别后,弗兰克还着急回去写他的工作报告。不过那天晚上,奥森讲到有关农场生活的时候,弗兰克总是听得很入神,尤其是双手撑着下巴的那段时间,像极了一个单纯清澈的孩子。在奥森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弗兰克听到了许多他在城市里不曾听到的新鲜事。他在归途中和我说起:“米罗,我好像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我问起缘由,他只说:“这里的人心思简单,热情善良,和我在外面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在西福斯众人的肯定与关怀中,弗兰克度过了他迄今为止最愉快的三年。不可否认的,他真的慢慢喜欢上了西福斯小镇,那个他刚入职时天天抱怨什么都缺的小镇。
“早上好呀弗兰克警长,要来家里坐坐吗?”
“是你啊弗兰克警长,对了,昨晚的花收到了吗,特意给你送的哟~”
“呀,弗兰克警长,要不要尝尝我新推出的甜品?”
“弗兰克警长,有时间来酒馆喝酒啊,特地给留了几瓶你最喜欢的桂花酿。”
“……”
“原来那个三天里喊了三十遍要离开这个地方弗兰克,已经不知不觉地在西福斯小镇呆了三年呢。”米罗看着和西福斯的大家闲聊的弗兰克,不禁笑着感慨到。
在西福斯小镇生活的三年里,弗兰克大部分时间都过得很充实。几乎每天,他都会在小镇的周围巡查一遍,以确定不会存在什么其他因素给小镇里的大家带来危险。巡完街后,就是他自己的时间了:如果没有突发事件,他往往会先去奥森、奥莉夫妇的农场转一圈,帮农场主夫妇喂喂牛羊,晒晒湿草。然后再去塔桑先生的果园里除掉没有用的杂草,给小树苗修剪枝叶。午后,他从塔桑先生的果园里走出来就直奔卡蜜尔的花圃,弗兰克很喜欢卡蜜尔姐姐和她养的各种各样奇异鲜妍的花,替卡蜜尔跑腿将鲜花送给每一个喜欢它的人,几乎成了弗兰克一下午的工作。很多时候,弗兰克会带着卡蜜尔送他的桂花去找劳伦斯酿酒——劳伦斯的酒庄也就慢慢成了他常去的地方之一,劳伦斯酿酒期间,酒庄会暂时交由他管理。晚饭后,弗兰克会再次去到奥森夫妇的农场,奥森夫妇往往在那个时候很有时间——他仍然很喜欢听奥森先生讲故事。
一直到夕阳晚照之时,弗兰克才结束了他今天的巡街任务。在丹红色霞光的照映中,褪去青涩的他背靠着红木栏杆,向米罗问起了一个久远的问题:“米罗姐,三年前,就是你拽着我跑到奥森夫妇的农场抢收稻谷的那天,你还记得吗?”
“我只记得年轻的警长像只小狗一样躺在木板上的样子。”米罗噗嗤一笑。
“就是那次——你说大家给你讲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和我有关的;你很早就答应告诉我的,不是吗?”弗兰克追问道。
看着弗兰克一脸认真的样子,米罗眼里不禁闪过一丝犹豫。僵持了数秒后,米罗咬了咬牙,缓缓的开口说:“其实在你之前,西福斯小镇并没有出现过警长,所以这里的人才会对我们的到来感到惊讶;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哪怕一起违法犯罪事件,从我们来之前就是如此。你应该知道的,西福斯,是不需要警长的地方......”
“不需要......警长的地方......西福斯......”弗兰克抱头低喃,声音沙哑。
“你是在外面因为检举了一个大贵族的儿子而得罪了那些人,才被调配到这来的吧,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们回家吧弗兰克,离开西福斯......”米罗柔声说着,正欲将浑身颤抖的弗兰克搂在怀里,那是她目前唯一能安抚弗兰克情绪的方式了。她很清楚,从她口中说出的这些话,必将如刀子般割绞在弗兰克的心上。但她别无选择,将弗兰克从西福斯小镇带回,是弗兰克的母亲一年前就已经下达的命令。
“走吧,弗兰克,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米罗轻抚着弗兰克的脊背,在他的身边不断耳语。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弗兰克猛地从米罗怀里挣脱,怒不可遏地追问米罗:“那你为什么要来安慰我?为什么要拉着我去看那些善良的人?你明明会为一个刚认识三天的农场主夫妇保住稻谷而开心地笑啊!明明会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的悲惨遭遇感到揪心的痛啊!明明会在生病时因为大家写的一封封慰问信而感动地哭啊!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这三年里你不经意间流露的情感都是假的吗?”
“可是你忘了吗弗兰克,你因为那次在雨天帮奥森夫妇收稻谷而染上了风寒、因为帮安妮奶奶找猫而从树上落下摔伤了腿、因为帮古德先生照管烘培房而被滚烫的蒸汽烫伤了手臂、因为在雪天替卡蜜尔小姐奔走送花而滑倒在地扭伤了脚踝......你明明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明明那么笨......”米罗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对于她来说,弗兰克在西福斯受的伤都和自己的失职少不了关系。她狠不下心来,因为是她给了弗兰克最初的希望,也是她见证了弗兰克一步步的成长;她必须服从弗兰克母亲的命令,但她无法剥去弗兰克那颗热烈的心。
“你知道吗米罗,我从来没有在我去过的其他任何一个城镇中,见到和西福斯小镇一样的月光——奥森夫妇待客的热情、安妮奶奶对流浪猫的关爱、古德叔叔对烘培的专一、卡蜜尔姐姐对花的怜惜、劳伦斯先生对酿酒要求的精细......是他们的纯粹一次次地感动着我,让我明白了每个生命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西福斯的大家的真心,也是你亲眼所见的啊!”
米罗从眼前这个男人的眼底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倔强。她清醒地认识到:西福斯的大家给予了弗兰克新的生命,原来那个成天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的少爷,已经在简单与美好的熏陶中迎来了蜕变。
所有的防线都在此刻轰然瓦解。
米罗抬头看着默默滋润着西福斯小镇的淡淡月光,展颜一笑。
那天晚上,她离开了西福斯。而他不再迷茫,在明天的初晨到来时,他依然是大家记忆里那个热情满怀的弗兰克——西福斯唯一的警长。
米罗拨通了弗兰克母亲的电话,如释重负地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您也一定很希望弗兰克能成为一个正直善良,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吧。他在西福斯小镇的这三年里学会了很多东西,脱离了城市生活那层“市长儿子”身份的枷锁,他真的活得很开心。身为您的养女,我能理解您出于母亲的爱与担心;但身为他的助理,我希望您能让他有一次可以自己选择未来的权利。身体上的伤总有恢复的那一天,可是心灵一旦受到重创,就很难再治愈了。弗兰克的眼神,和当时您决定把我留在他身边时一样坚定,如果因为害怕他受到伤害就强行让他离开,那么带给他的,或许不是一次的狂风暴雨,而是一生的阴雨连绵……”
“……”
电话那头断断续续传出老妇人的声音,弗兰克的母亲在几番挣扎后终于选择了释怀。
“爱不应该是阻碍他向前的锁链,我倒是老糊涂了,现在才反应过来。米罗啊,你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你去吧,回到弗兰克的身边。有你看着那傻小子,我才放心的下来。”
翌日清晨:
“早上好啊弗兰克老弟,昨天你说想学着做些糕点给米罗姑娘吃,我今天特地多准备了几份原料,就等你来了!”
“弗兰克兄弟,要不要来两瓶桂花酿醒醒神,我在里面新加了薄荷,你和米罗小姐都有份,哈哈哈……”
“弗兰克小友,有空拉着米罗姑娘一起来农场坐坐啊,我今天给你们讲讲小鸡仔反杀黄鼠狼的故事,嘿嘿嘿。”
“弗兰克哥哥,怎么没有看到米罗姐姐呢?”
“诶,还真是,我说怎么感觉怪怪的,米罗姑娘今天没跟你在一块儿吗?”
弗兰克若有所失的看了看曾经和米罗一起走过的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正欲开口,忽然间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女声。
“喂,弗兰克警长,你怎么记性还是那么差啊!巡街又不带早餐!”
弗兰克循着声音望去,在西福斯小镇微暖的晨光中,米罗正提着早餐,朝着他的方向笑着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