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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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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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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归

我叫许安,从小就和我的姐姐许白兰相依为命,在江边以渔猎为生。

十年前的一场风暴摧毁了我的全部生活。江水泛滥,惊涛怒卷,天上是黑压压的一片。那场风暴埋葬了我江堤上的家,也埋葬了我的姐姐。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沉浸在自责的深渊中,因为是我害死了白兰。原本她拉着我,在风暴到来前就已经跑到了远离风暴的安全区。可偏偏那时,我跟个傻子一样说,我把她送我的花环落在家里了,我要回去取。她拗不过我,在我跑出几步后大声地叫住我说,站在安全区内不要乱跑,姐姐回去取花环。我于是听话的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天上的黑云越发密集,渐渐可以听到大江远处传来的巨浪翻腾的声音。一分钟后,我终于看到白兰夺门而出的身影——她将手里的花环高高举起,一边跑着,一边大喊着我的名字。我的目光却凝重起来,出现在我视野里的不只有她,还有接踵而至的数十米高的巨浪。她望着我惊慌失措的模样,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极快地捡起一块石头,用身上的皮筋将石头和花环绑在一起,然后朝着我在的高台的方向用力扔去,正落在我前方十多米处。她望着我笑了笑。下一秒,席卷而来的巨浪就残忍地将她吞没……

我至今仍不敢相信养育了我的江水竟会如此无情地带走了我唯一的姐姐,可生与死的诀别却如万箭穿心般痛彻真切。我死死盯着那巨浪吞没她的地方,眼眶在不知不觉中湿润起来——呜咽、大哭、抽泣……失去至亲的悲痛与沉重如潮水般涌来,顷刻间就占据了我的脑海。我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花环,泪眼朦胧中,好像看见她还笑着站在我的身边。

风暴退去后,我将花环戴在手腕上,离开了我生活了十余年的江堤。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也许走了一周,也许走了一月,也许走了一年……直到一个穿着奇异的婆婆发现了失魂落魄的我,领着我去到了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地方——临安街。

婆婆带着我走进了一座红木小楼。进门,一个人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女人正慵懒地坐在藤椅上,双眸微合,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在等人。婆婆径直向女人走去,笑呵呵地嘱咐了几句后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不用那么紧张,来我旁边坐下吧。”女人的声音柔和而亲切。我应了一声,坐在了她的右侧。

“你看上去像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她上下打量着我。我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笑着问我。

“许安。”我轻声回答。

“许安……”她柳眉微皱,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说,“我叫白执,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呢,可以喊我一声白姐。”

“白姐。”我点头道。

白执是个很温柔的人,在问过我的经历后,她让我暂时先跟着她在临安街住下,如果哪天我有更好的去处了,她会让我再选择继续留下或是离开。让我选择跟她住下的原因还有一个,她告诉我,她有办法让我再次见到我的姐姐白兰。

我常常跑到街上去听来来往往的人们闲谈,半年后,我从街上人的口中了解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临安街的每个人都曾失去过他们最重要的人;第二件事是,在临安街,风就是信标,它指引着思念。

有一天,一个经常给我讲故事的老爷爷突然和我说,“孩子,你倒是很像一个人啊。”我问他像谁,他说,像白执妹子的亲弟弟。

“孩子,我问你,你说你是半年前被一个婆婆带到这里的对吧?”老人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的爷爷。”我回答。

“那你是被带到了白执妹子住的地方,对吧?”老人接着问。

“嗯。”我点头。

“孩子,你当时站在白执妹子门口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一阵风?”

“风……确实有风,当时我站在白执姐姐的门前,风就从我的后面往前吹。”

老人笑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道,“好,好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跟那个爷爷道别后,我就回到了白执的住处。

“回家了呀小安,桌子上有牛奶和烤鱼饼,快趁热吃。”我前脚刚踏进门,耳边就传来了白执的声音。我应了一声,换好干净的鞋,洗完手,接着就坐在了桌子前吃起了晚餐。白执突然放下手里的书,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着看着正在吃烤鱼饼的我。

“怎么样小安,有没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她笑着说。

“白姐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听到白执的话,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临安街的人都说,白执并不喜欢水,也不喜欢水里的东西,自然也就不会喜欢鱼;我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烤鱼饼是我在江堤时,白兰每晚都会为我准备的晚餐。

“我曾到过江堤,那里的孩子好像都很喜欢烤鱼饼。”她笑着说,眼底却不知不觉的多了几分红润。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会好受点。”我从白执的话语中听出了伤感。

白执的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明的笑意,像无奈,像慰藉。

“我跟你的白兰姐姐一样,也有一个弟弟。”她顿了顿,叹了口气说,“七年前因为我的疏忽,他从货轮上掉到了江里,让浪潮卷了去,那年他才五岁……我是个不称职的姐姐。”白执的脸上浮现出两种笑,一种是无奈,一种是自嘲。

她在江上失去了弟弟,我在江堤失去了姐姐。我想,白执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我下意识解下手腕上的花环,将它放在桌上。对我来说,眼前这个由风信子和薰衣草编成的花环,早已有了我无法承载的重量。

“我想姐姐了。”我低着头说,“姐姐不会回来了对吗?”

“会回来的,我的弟弟会回来,你的姐姐也会回来。”白执轻轻拿起我放在桌上的花环,仔细端详了一番说,“临安街的风一刻未停,离人的灯塔一刻不熄。”她将花环轻轻放在桌上,快步走进了她的卧室,不久便抱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出来。她把盒子打开,里面围着一些薰衣草,薰衣草的中间赫然呈放着一朵风干了的风信子。那朵风信子比我花环上的风信子还要大,还要精致。

白执找到花环上一处被薰衣草隔开的宽绰地方,熟练地将花环解开,把盒子里的那朵风信子编了上去。她编上那朵风信子后,花环宛如得到新生,仿佛那就是花环原来的样子。我抬头看到她洋溢着笑容的脸,竟从心底生出一种错觉:花环的主人不是白兰,而是她。

临安街起风了。风透过窗户,从我身后吹向白执,轻柔地,微乱了她的发丝。在她的眼眸里,我看到了惊讶,肯定,以及欣喜。

白执紧紧地把我拥入怀里,在临安街微暖的风中,我嗅到了一丝久违的气息。一股清风忽然从白执背后吹过,清风将门略略吹开,白兰循着风的足迹如约而来。在明暗交织的光景里,她的脸上带着如夏花般灿烂的笑意。

后来我又回到了江堤,结合江堤人的叙述与白执的话,我终于弄清了自己的身世。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白执竟是我的亲姐姐。

五岁那年,我从货轮上失足跌入江中,那时正巧赶上风浪,辽阔而汹涌的江面让白执看不到一丝希望,她以为我死在了江里。然而真相往往超出人的意料。我被江潮带到了江堤的沙滩上,如一具死尸躺在那里。是白兰在赶渔的途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将我从死神手里夺回。但我在江潮的激荡中漂泊太久,再加上在沙滩上重重一摔,醒来的时候,我便失去了此前的所有记忆,什么也不记得了。白兰担心我没有去处,遂把我留在了她的身边,我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她的弟弟。白兰还将我手腕上被浸湿得不成样子的花环解下,每天都跑到离江堤很远的地方取材,整整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编了一个所差无几的花环出来;花环上照旧有一处薰衣草隔开的留白——那原来编着一朵大而精致的风信子。不过在我坠江前,它被我落在了甲板上,它后来被白执捡了起来,一直珍藏在一个盒子里。我十二岁那年,江堤的风暴夺走了白兰的生命,昏倒在江堤附近小路上的我被婆婆捡到,婆婆带着我去了临安街。最后在风的引领下,我遇到了白执,那个我失散多年的姐姐。

江堤的风依然缱绻。离开临安街后,我在江堤生活了九年。九年来,白执常来电或写信让我早些回去给白兰立个碑,我却是一拖再拖。临安街的人说,风就是信标,起风的时候,远去的人会循着风的足迹,踏上回家的路。二十二岁的我依然相信这句话,于是我想啊,比起临安街,江堤的风是否会更浓烈?

每天早晚我都会绕着江堤走一遍。也许白兰还活着,也许她和我一样被江潮送到了江堤的另一端;也许她早就到达了我看不见的江岸,被过路人救援……

江堤上的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而我渐渐习惯了在夕阳晚照时眺望远方,眺望风吹来的方向。

日暮,我接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临安街里那个经常给我讲故事的爷爷。

“孩子,咱临安街又起风啦,往白执妹子那边吹呢!”

“爷爷,我姐她出什么事了?”

“哈哈哈,不是你姐,不是你姐。老婆子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个姑娘,那姑娘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说一定要见你嘞!”

“姑娘……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说她不记得啦,你等一下孩子……噢,她说……她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烤鱼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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