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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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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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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西风凋碧树

早些年喜欢婉约词,如林逋的《相思令·吴山青》、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自念词起,就被婉约一派的真情流露所深深触动。

常常透过前人的文字去想象旧时的人物与风月。在无数个交通与通讯都极不便利的古代,人们该如何去抵挡那伴着冷风和幽月生起的惆怅与思念呢?无人相诉的心事,在那个久远漫长的夜,是小庭信步、笺一纸心情,还是对影独酌,让一腔孤闷随风而逝、消于月光呢?

或许是婉约词的内涵太过于“柔”,太过于缠绵,这使得感性之人极易被其中的情思所牵引,深陷于文字勾勒的霏霏雨雪、长亭风月,久久地难以释怀。千年前的背影,那些孑然一身、孤苦失意的背影,又何尝不是时人的背影,不是深涉红尘、庸庸碌碌着的我们的背影呢?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一生狂放不羁的谪仙人尚有人生苦短之感。昨夜西风凋碧树,平芜青山或塞北岭南,不知又是谁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同一时期的人们,于同一世界里撞见不同的悲戚;不同时期的人们,于不同世界中,遇见同样的感伤。在怀古与伤今之间,古人今人倒是出奇地一致。

客观上来说,婉约词是“俗”的,越是能动人心神、引人共鸣的婉约词便越是“俗”。这并不是说婉约词浅薄,而是说婉约词对于“情真意切”的侧重。情真意切的婉约词浩浩渺渺有如烟海,我常念叨着的,是林逋的那篇《相思令·吴山青》。

相思令·吴山青

林逋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

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

江边潮已平。

千年前的时空里,寒水苍树,江阔潮平。凉薄的风不懂词人的心,有意与兰舟相迎,传来催发的声音。当斯人在萧肃的风中渐行渐远,过往的点滴美满,都已然在现实的苦楚中化作长叹。

青年时代的林逋与大多数没身份、没背景的普通人一样,是一个穷酸的读书人、是那个爱而不得的林君复。他在最富热情、最具希望的年纪得遇人生的红颜,大概是沉溺于爱情的甜蜜,自认为尚有许多的机会去拉尽——那由封建主义体制所构成的,名为“等级与秩序”的绳索。朽木自不可雕,何况千年,何况一人;林君复的败,是嘴角淌出鲜血,身躯尽布伤痕,却大声高扬着“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的败,是一腔热忱的少年败给了那腐朽封建的制度。任凭他林君复如何高亢悲歌,也打破不了眼前的桎梏;或者说,正是这桎梏太过强大,强大得令人绝望,他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了这几行携着愁绪的悲歌。

林君复的爱情是可以预见的。如今这个极度倡导自由的时代,尚且在婚姻恋情这块充斥着诸多不自由,更何况是千年前,那个深受封建腐朽思想迫害和荼毒的古代呢?倘若这姑娘仅仅是个略微富有的农户或追求安稳的微商家庭的孩子,那林君复倒还有几分希望。可偏偏这姑娘的父亲是个看重名利的富商,在商人“重利轻别离”的价值选择里,连亲人都可以是追名逐利的工具。

不禁想起了《梁祝》的爱情。

他,梁山伯,寒窗苦读的典范,凭借着读书的途径考取了县长的寒门子弟;她,祝英台,女扮男装求学的代表,在书院修习礼数的富家之女。

英台前往书院求学前,就与其母相约:不与其他男子有肌肤之亲。即使英台随时提醒着自己,但仍避免不了陷入少女时代的恋情——也许是长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互相帮助的缘故,她与梁山伯的感情日复一日地缓缓升温,以至于她渐渐忘记了与母亲的约定,不可控制地爱上了眼前的男人。

英台与山伯的爱不是萍水相逢的一见钟情,是有情人之间的久伴不离、不失不弃。《西厢记》中那张生若是算得上“痴情”,那《梁祝》里的梁山伯简直就是纯情中的纯情,痴儿中的典范。

说起来,在诸多文学作品里,英台与山伯的相遇是挺别具一格的。山伯常于夜晚至文库读书,英台后来居上。起初她觉得山伯晚上在文库内很吓人,后来或是觉察一个人的文库更加清冷,或是看出了山伯的窘迫与无奈而心生柔软,遂与山伯达成一致——她在文库睡觉,他在文库看书。就像长成一颗参天大树须先种下一粒小小的种子,梁祝二人的凄美故事,便是从这寻常不过的一夜“协约”开始。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摩擦,静默或悦动的时光里,欢愉总携着矛盾悄然而至。对英台来说,书院的一切都很新鲜,身边更有山伯这个对她关怀备至的蓝颜——然而最初,她却无法自然地面对自己的感情。古有“三从四德”的封建伦理道德钳制女子思想,面对父母的制约,她几乎可以说是无能为力。

于是便有英台因山伯的某些言语而无处置气的一幕:

英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走着,嘴里说着:“考试,考试,考试,你怎么就知道考试?”

。 山伯在后面一脸懵逼地追着,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英台——英台——英台——你怎么了英台——”

其实从那一刻起,祝英台对梁山伯的感情就已经不言而喻;以身为读书人的梁山伯心思之细腻,想起此前二人相处的种种表现,以及祝英台不时漏出的蛛丝马迹来说,他不可能看不出一些端倪。况且,女子与男子在面容和音色上,本身就有着天南地北的差别。

《梁祝》的爱情就像是块洁白无瑕的美玉,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那个发展落后且物欲横流的年代,想要与所爱之人喜结连理,除却门当户对,所念皆是枉然。我无心去批判什么对与错,我仅仅是歌颂,歌颂人间纯洁的、没有被飞扬的尘土污浊的爱。千年时光并非尽是进步与发展,如今不过是少了些古代的男尊女卑,多了些性别对立和极端的性别主义;少了些古代的三纲五常,多了些外遇出轨和停婚再娶;少了些古代的裹脚和小辫子,多了些思想上的病人和精神上的奴隶……

普通人的一生大概在忙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做事业,第二件事是和爱人一起做事业。有趣的是,如今的社会连普通人都要切分开来,有一部分人可以做完两件事,而另一部分,究其半生或一生都只能做第一件事。

美好的实物固然令我们心向往之,在生活蜿蜒起伏的长路上,丑陋总伴着美好同行。既已知晓伯乐难遇、知音难求,不若遵循内心的声音,不劳于形色,不疲于无所谓的奔命——为自己的心修一片竹林,静待属于自己的“钟子期”。

偶然想起一段在电视机上看过的酒水广告:“劲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想来也是可以用在词曲上的;像是张先那句“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恰恰就表达地很直白。酒与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相似的:劲酒醇美;浓情馥郁,二者一旦超过一个限度,又都会失去其原本的芳芬。饮酒,总是不宜过度的,感怀也是。

曾有一位友人念词时问起我:

“诶,昨夜西风凋碧树——后面是什么来着?”

我正好拿起保温杯要喝热水。

迟疑片刻,找来两只干净小巧的杯子,往里面各倒了半杯热水。我拿起一杯,将另一杯递给他,笑了笑说:“后面啊——后面就是——”

“是什么啊,你说呀。”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只愿诸君心中能够温存一道不卑不亢、怀抱希望的光——在西风欲凋碧树之时,将这红尘一隅的孤寒驱赶。对这个世界来说,我们的念想从来都不是看见才存在,而是存在才能得以看见。譬如那《梁祝》的“化蝶飞”,心有所归,碧落黄泉亦可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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