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丝丝细雨晕透层层云烟,携着几分生意,漫山遍野地滴落下来。莲,微微颔首,轻摇着净水洗涤过的裙摆,在江南烟柳色中悠然吟歌,诉说着一个久远的故事。
故事如何我无心知晓,百年就有百年的晴雨,千年就有千年的风月——而我,一个世俗人,除却模糊不清的故事,唯一能说道的,便只剩下灰白天空里的一点点绿、一点点红。
莲花,一种多年生水生植物,睡莲科莲属。池塘、湖泊等静水或流动缓慢的水域中可以见到它;阳光充足、温暖如春的地方可以见到它。古时的土壤与水域尚未受近现代化工业污染的影响,流传下来的诗词歌赋大都又以纪实见长,千年前的国度,自然就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净土碧水。生活在净土碧水里的莲花,极具美好的形体、满载着诗人精神的希冀。
最早赞美莲花的篇章,出自于《诗经》。在《诗经》中,《邺风·简兮》、《郑风·山有扶苏》和《陈风·泽陂》均以“莲”起兴。其中,《郑风·山有扶苏》里的“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以及《陈风·泽陂》里的“彼泽之陂,有蒲与荷”,都是用莲来形容心仪之人,是古人对莲花美好形象的肯定和赞美。放在今天,单一地用莲来形容女子的美好可能就不够看了。比起莲,新生代更钟情“玫瑰”。人们普遍知道,玫瑰的花语是“爱”,颜色有红粉白黄紫等之分,红色更是热烈。但这并不妨碍莲花成为文人雅士心底的月光,不过是“趣舍万殊,静躁不同”而已。莲花从来都不矫揉做作,非得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吸取那么多无所谓有无的“爱”。
最初看到莲花,就被它和谐的形态所吸引。悄然的,它在一片片墨绿的荷叶中探出脑袋,簇拥着生命的跃动。细雨、薄雾、荷叶、莲花,它们是隐于春天的才子,蛰伏一季,只在某个僻静的角落,为过路人轻奏长夏的诗。
对于荷花的描摹图绘,历代或多或少都有些踪影,抽象、没骨、写实等手法,在旧时均有发展。我既不是专业的评论家,也并非画师,所以涉及画作的方面,不好言之过多。不过我始终觉得,看再多的图绘,都不如亲自去外面走一趟,去看一看动态鲜活的莲花。人总该是要给美好留一处自己的位置的,而不是过多的去追随谁的影子。
相较于画作,在文章方面,莲花的知名度或许更高。聊起吴炳的《出水芙蓉图》、徐渭的《墨荷图》、陈洪绶的《荷花鸳鸯图》、齐白石的《秋荷图》,大部分人应该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倘若聊起李白的《采莲曲》、李商隐的《赠荷花》、杨万里的《小池》、周敦颐的《爱莲说》,大部分人总是会有或多或少的记忆的。譬如“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早在多年前就被选入一年级的语文教材;早在1950年,《爱莲说》就被湖南编纂出版的《解放文选》选入课本,不仅是内地中学课本中有收录,就连台湾的国文课本里也有涉及。
纵然已至数年,《爱莲说》依然是写莲名篇中的经典。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让我所思颇多。“濯清涟而不妖”我是知道的,我曾到过上顶山下的池塘,两处的莲花都很自然,并无艳丽张煌的模样。我诧异的是“出淤泥而不染”,莲这样干净的一脉,怎么能在淤泥之中成活呢?那时以为“淤泥”是污浊的水质和受到污染的土壤,后知后觉,那种环境下别说是莲了,其他的各种花放进去都不可能成活。“淤泥”,仅仅只是淤泥而已。譬如人类,携着些不致命细菌的水,大火煮开了,渴急了也可以喝;倘若是重金属超标、放射性元素满溢的核污水呢,我想断然是碰都不愿碰一下的。所以,走极端和苛求莲花要“一夫当关”是没必要的,莲不用一些虚晃的标签,“出淤泥而不染”不是一味的夸张,是相对的写实。从植物学的角度来看,莲花的叶片和花朵具有能够使其在水面保持相对清洁的特殊结构,是“不染”的现实基础。
“出淤泥而不染”,可是出淤泥怎能不染呢?人有七情六欲,红尘的浮念,抽不尽、斩不绝。明朝的严嵩、清朝的和珅都暂且不提,自古以来秉着清正廉洁,最后却初心不再的贪官污吏从来不在少数,古代有,近代有,现代更有。小到家长里短,大到旦夕福祸——古代争世子,争持政,争财富;现代争权力,争家产,争上流。变的从来都不是时代,更迭的只是一批又一批循环争斗的人而已。
古代文人欢愉的少而失意的多,看莲,所以不仅仅看莲。《汉书·董仲舒传》写到:“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有位爱饮酒的诗仙如是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你看,诗人寂寥时连影与月都可以视作知己,何况是莲花。如此看来,古代文人看莲花至少都是有两面“镜”的,一面是莲花,一面是托着莲花的水面。莲花并不飘然若仙、遗世独立,它是隐于世的“大隐”。文人寂寥可以心问莲,犹疑可以水澄镜,若有所悟,心灵得以澄静空明,身躯自然也将从麻木中苏醒。
“出淤泥而不染”,时而会感慨地认同这个美丽的“极端”。譬如《梁祝》开创性的爱情;譬如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胸襟;譬如抗战时期中华儿女百折不屈的坚挺……时至今日,《爱莲说》始终是一篇蕴意深刻的散文,“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仅仅是莲花的真实写照,更是如莲一般的人们追寻美好,不流于世俗污浊的事实。
莲花,他生于净水也存于泥沼。当滂沱大雨欲将坠落水面冲击他的脉搏之际,正是他的根脉从淤泥中汲取力量让全身浪涌成长之时。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过泥沼,扶着木桥的栏杆。有一天,在某一处木桥上,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拿着他的笔和本子。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镜中的身影一如往常,逐渐明亮的双眸,还是最初的那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