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小路像洁白的丝带,异乡飘泊时,总是飘扬在我思念的海;那条小路是盘踞在心底的根,脚步虚浮时,总有一个声音提醒我,莫忘来处。
那是一条普通的乡村土路,但我将童年的笑声,少年的心事都托付给小路保留,我是从这里出发,辛苦经营,写下自己的人生故事。
小路就横在村边,延伸至远方。从家出发,沿着小路西行五里,就可以走到喧闹的集市,看一看人潮涌动的街景,这对一个懵懂的乡村孩子来说,是多么的重要。这五里路,又分为三截,从家里出发,向西走大约一里,路左边闪出一方波光粼粼的池塘,池塘后面有三五间错落有致的土坯房,那是我大姑家。我会先绕进她家,吃了大姑用牙刷柄蘸取的红糖,再与表姐妹们在她家后院疯玩一阵后,继续向西前进。
平坦的小路在大姑的村边突然下陷,形成了一个悬崖般的斜坡,坡度至少有一层房子那么高,空手下坡,自然快活得很,我们一路小跑,像长了翅膀一样,几秒钟就飞到了坡底。但那些拖着板车,运载粮食的人就不那么乐观了。下坡时,需要将板车两个车把高高举起,举过人头,双手托住车把,双脚紧蹬地面,才能阻止板车急速下降的趋势,缓步平安降至坡底。上坡更加艰难,前面拖车的人双手将板车把死劲下压,双脚牢牢地抓住地面,整个人弯成一张弓,用力拽着肩上的绳子狠命向前拉,后面推车的人同样弯腰弓背,将全部劲力运于手掌,拼力向前。终于上坡了,两个累出一身臭汗的人都长长地嘘一口气。这个地方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路标,得名好汉坡。有人问路时,答者就说此地离好汉坡还有多远。
下了好汉坡,道路左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这里四季如画:春天油菜飘香,夏天禾苗绽绿,秋天稻浪滚滚,冬天小麦青青。道路右边是祖坟山,从山脚到山顶都是先人们的坟茔。每年油菜花开的时候,祖母都要带我们去给祖父上坟,祖父早逝,留下祖母苦撑一家生计。烧完纸钱,磕头完毕,祖母就开始喃喃地跟祖父对话。起先只是小声地告诉祖父一些家长里短,后来就眼含泪水,又哭又骂,哭完后再平静地带我们离开。这样的事一年一次,我们也不阻拦祖母,让她哭个够。
在稻麦的清香气息中继续前行约两里,道路向右转弯,左手边绕出一条清亮的小河,河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建一座石桥,这就快到镇上了。不过我不急,我得先顺到右边的村子,到小姑家串个门。小姑家也不富裕,但侄子侄女到了,她总会想方设法拿出好吃的来招待,夏天是刚摘的香瓜,冬天有刚挖的茡荠。有一次刚好遇上榨花生油的姑父回家,啊,真幸运,姑父拿一个大葫芦瓢,端来满满一瓢香喷喷的炒花生。那个香味呀,到如今,我缩缩鼻子,仿佛还能闻到。
吃饱喝足,离开小姑家,沿着小河向前走,田野逐渐消失,人家渐渐密集,吆喝声四起——到镇上了!这是我的目的地,也是我十五岁之前到的最远的地方。我在这里买油条,喝豆浆,逛书店,上中学,一直到十五岁后离开家乡。
时光匆匆,再回首时,家乡已建起了高速公路,修起了高铁站,那条小路就此尘封进历史。那天,我执意回到好汉坡,向西遥望,金灿灿的油菜花依然随风起舞,但那条记忆中的小路消失了,它又成为了沃土,成为了人们的粮食摇篮。
失望,遗憾浮上心头,我将不再拥有这条小路,后辈们也不会知道它的故事。但短暂的怅惘后,又释怀,后辈们将会走高速,坐高铁,走出更宽更广的康庄大道,谱写更美的人生乐章。
就让那条小路只留存在我的记忆中吧,有一天,记忆也会消失,但人类永恒,思想永恒,文字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