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热干面
他是被悬在小吃店门头的招牌吸引过来的。招牌上的其它字都被他忽略了,他的眼睛里只看见“热干面”三个字在灼灼的闪光。
有多少年没吃过热干面了?京飘的这几年,他的胃里填满了炒肝儿,豆汁儿,驴打滚儿,豌豆黄儿......他几乎忘了热干面的味道。
三步并作两步,一头扎进仅有两张餐桌的食店,他满怀希望地朝店员喊:“热干面,二两!”
从前,在家乡,他也是这么喊的。
每天早上七点左右,他都雷打不动地到家门口的早餐店,喊:“热干面,二两!”然后踱至餐桌前坐下,要一碗热腾腾的蛋酒,一边喝一边看师傅煮热干面。卖热干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穿一身洁白的厨师服,戴一顶蛋糕似的厨师帽,笑眯眯地站在一锅滚烫的开水前,边动作边和食客打招呼:“过早了,您?”大叔右手持一把长柄竹笊篱,左手不时从身旁长案上抓起一把热干面,丢入锅中。等黄亮的热干面在水里漂浮,打滚,翻了几个身后,大叔利索地捞起,倒入一旁的白瓷碗中,然后麻利地堆上红红的萝卜条,金黄的炒豌豆,褐绿的咸豇豆,再加一把花生碎,拌一勺芝麻酱,最后点缀上些许绿葱花,搅拌几下,才将浓香四溢的面条递到食客的手中。店里早就坐满了人,有边吃边与伙伴寒喧的,有将筷子插入碗底又翻到碗上,来回搅拌的。拿到热干面,他也先搅拌几下,直到每根面条都均匀地裹上了鲜亮润滑的酱汁,他才挑上一箸面条,塞入口中,在扑鼻的香气中,让舌尖体会着干,韧,辣,滑,绵的诸般滋味。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他叹了口气,收回思绪。他点的热干面也刚好端了上来。
面是装在蓝花大海碗里的,白白的面条上浇了一勺酱料。他使劲地吸了吸鼻子,没有记忆中的香味盈绕,他热切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这不算热干面吧?或许那些熟悉的味道在碗底?他抄起筷子,一箸扎到碗底,软塌塌,粘乎乎的一坨面搅了上来,他彻底失望了。放下筷子,他举目四顾,这才发现,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大街上,打着“热干面”招牌的店主是个陕西人!挂在墙上的食单中,除了热干面外,最多的是凉皮,油泼面,臊子面……
他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付了钱,悻悻地走出店门。
该回家了,从前张季鹰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遂命驾归乡。此刻,他也成了张季鹰。
他忆起当初坐在北上的火车时,心中竟升起逃离家乡的喜悦,他的字典里将再也没有贫穷,落后,闭塞这些灰暗的字眼了,他将在天子脚下闯出新天地来。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帝都的这几年,他像辛勤的蜜蜂一样愉快地汲取着文化,理念,智慧的养分,又像勤劳的蚂蚁一样一点一滴的累积着财富。下一步,他预备继续努力,将事业推向高潮。但是,旁人只看见他的鲜衣怒马,又怎能看到他那些深藏于心底的孤独寂寞?
是这碗非正宗热干面,唤醒了他沉睡的乡思。
他乡再好,能尝到纯正口味的热干面么?他乡再好,能听到纯正的乡音么?他乡再好,能有故乡亲么?
是该回去了,他的事业,是电子商务,只要有网,异乡家乡,同样能做。
他掏出手机,购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竟然像孩子般喊出了声:
亲爱的热干面,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