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桃花是乡村的女儿,与田野、村舍、溪水为邻。春光灿烂的日子,披上粉色纱巾,裹着碧色罗裳,笑吟吟地唱响最古老的歌曲: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老家院子里也有一棵桃树,是父亲种下的。父亲一有空就围着桃树转,浇水,施肥,捉虫,剪枝,把小桃树照顾得舒心顺意,不几年就开花挂果。母亲笑骂:“伺候桃树比伺候儿女还上心。”父亲理直气壮:“可不是?它就是我的另一个女儿,有了它,娃们的零食也有了,玩具也有了,我们桃子戴的花儿也有了。”原来父亲不只在院子里种下了桃树,也为我们种下了快乐与幸福。
我们不稀罕看桃花的娇美,懒得读“桃之夭夭”,唯独爱桃子汁甜味美,最喜欢桃子成熟的季节。那些日子里,无数颗拳头大的桃子从树荫中露出笑脸,头顶镶一点点红尖尖,好像是美人眉间的朱砂痣,更像是喜馍馍上的一点红,将淡淡清香飘满小院。这时,父亲总会提一个竹篮,拿一柄弯刀,笑吟吟地爬上高高的树梢,小心翼翼地收割下一个个饱满的桃子,递给树下雀跃,嬉笑,急不可耐的我们。
父亲不吃桃子,只站在旁边,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心满意足地看我们眉开眼笑的样子。等我们吃完,他要来桃核,坐在洒满阳光的桃树下,拿一把小刻刀,微眯着眼,对准桃核,钻孔,雕花,打磨,穿绳,三两分钟就将小巧的桃核刻成花篮、小船,系上我们的手腕,套上我们的脖子。古朴的桃核饰品配上红艳艳的丝线,既神秘又喜庆。我们戴着它们在微风中奔跑,在田野上放歌。
粗壮的桃干上经常会凝出一坨坨黄亮透明的桃胶,看起来像水果糖,摸上去粘乎乎。我们经常抠一块下来,藏在手心,趁小伙伴不注意时,抢上前去,迅即拍到他们的脸上,随即闪电一样逃离。一时间,你追我赶,笑骂连连,小院里飘荡着快活的空气。父亲说,桃胶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他经常将那些桃胶收集起来,舀一瓢清水,放一块冰糖,煮一碗甜津津的桃胶水,喝得我们小脸红扑扑,粉嫩嫩。
那棵桃树装点了我们的童年,但等到终于读懂了“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喜欢看一树粉桃翩翩起舞时,我却告别了夭夭桃花,闯进喧嚣的都市。都市里无数名花撞入我的眼帘:富贵的牡丹,娇艳的海棠,清丽的白荷……每一种花都让我惊艳,令我沉醉。那棵种在童年里的桃花,逐渐缩小为一个点,最终消失在茫茫星河。
今天,我路过教室,听到琅琅书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孩子们稚嫩的童音仿佛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心门。那株红巾绿裳的桃花从记忆之海款款走来,瞬间令我双目盈泪。啊!我心心念念的桃花,我魂牵梦萦的故园!我怎能将你们遗忘?
掏出手机,打开视频,白发父亲刚好站在那棵桃树下,淡淡微笑:
“我晒好了一袋桃花瓣,酿好了一罐桃胶,桃子呀,你什么时候回来拿?”
泪水终于滚下来,酸酸涩涩的乡愁只有在亲人面前才会尽情流淌。从前总觉得父亲经常“桃子桃子”的喊我,村气十足,而今才知道是有多暖,有多美。那些为女儿取名桃花或是春桃的父母,都是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