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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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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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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痕点点

一 跟风的吉他

“优秀师范毕业生,总是多才多艺的。”夏老师站在讲台上,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子般的光芒,她的话像火种,瞬间点燃了我们心中的激情。

所以当夏老师提议:“音乐能陶冶情操,同学们可以学学乐器。”大家立刻响应:“夏老师,我学!”“夏老师,我也学!”

可是买什么乐器好呢?二胡、小提琴、吉它、笛子、小号……夏老师把这些乐器名写到黑板上,让我们挑选。

正值初夏,微风拂过,带来齐秦的歌声:“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那一刻,我们似乎都看见了长发披肩的齐秦,站在舞台中央深情歌唱。哇!那身穿牛仔服,斜挎吉它的样子真是又帅又酷啊!

就是它了!大多数同学选了吉它,也有两三个人买二胡小提琴。我不再思考,那就买吉它吧。思考什么呢?遇事跟在大多数人后面,总不会有错。

这天课间,夏老师来找我,“要不,你买小提琴吧?”

我们寝室十二个女生,人人都买吉它,我为什么买小提琴?我坚定地说:“不,我就买吉它。”

夏老师摇摇头,笑着走了。

几天后,乐器运回了。我们雀跃着过去,纷纷抢到了属于自己的“宝贝”。拆开来,小心翼翼地捧出长柄大肚子的吉它,在杏黄的音箱上摸了一遍又一遍,又试探着拨拨尚未调音的琴弦。一时间,教室里处处响起松松垮垮的“嗡嗡嗡”声,声音里夹杂着同学们欢快的笑语。

为了模仿齐秦的帅气形象,我们纷纷定制了大红洋绸的肩带。十二个女生斜挎吉它,浩浩荡荡,从操场飘过。奇特的队伍引来众人齐声喝彩。我们拼命忍住内心的狂喜,但双眸里闪烁着的星光和双颊上的红晕依然暴露了秘密。

教音乐的张老师已经教过我们简谱和五线谱了,我们也了解一些和弦和调式。大家又找来了“吉它入门”一类的书籍,彼此传看。现在,万事俱备,只等胡老师来组建乐队了。胡老师住在教工宿舍一楼,戴眼镜,瘦长瘦长的,学校的乐队归他负责。每天从他门口过,经常能听到悠扬的笛声或是宛转的二胡声传出,偶尔还会有位长发披肩的白净美女站在门口,轻声细语地喊:“胡凯旋,吃饭了。”听人说那是胡师母,教小学。两人郎才女貌,经常成为同学们议论和羡慕的对象。

每天早上,我们背着吉它进教室;傍晚,又背着吉它回寝室。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热情逐渐消退。胡老师始终没到我们班提组建乐队的事,问夏老师,夏老师说,等着吧。那就等着吧,尽管心中充满了疑惑和失望。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一学期过去了,始终没等到胡老师来组建乐队。我们不再把吉它拎来拎去的,都丢在宿舍里,周末闲得无聊了,才拿过来,对着简谱胡乱拨一通。“嘣一一嚓嚓,嘣一一嚓嚓”单调的声音在宿舍响起。大家弹出的声音连自己都感到厌烦,少年心性浅薄又狂躁,“嘣一一嚓嚓”几回后,十二把吉他就都丢到角落里,沾满尘埃。

倒是那几个买了小提琴和长笛的同学被胡老师招进了校乐队。师范毕业后,他们凭着这门才艺过得风生水起,有一个还办起了音乐培训班。我们这十二把吉它,竟然没有一把能站到闪闪发光的舞台上。

后来我跟几个同学探讨过,也许是胡老师教不了吉它;也许是胡老师讨厌夏老师,不愿教我们学。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真正的原因是我们自己盲目跟风,爱慕虚荣。我们没有真正热爱音乐,只是被偶像的形象所吸引。

但这段荒腔走板的青春,依然给了我们涩涩的甜,酸酸的美。

二 那些年“啃”过的“面包”

“我扑在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 每当我看到这句话,思绪便飘回到那些年少时光,看到那些我如饥似渴地“啃”过的“面包”。

那时我正在师范上学,初进学校,我就找到了我的“食堂”——学校图书馆,一排排几乎顶到天花板的书柜里陈列着我的“面包”。剪着童花头,黑皮肤大眼睛的图书管理员宋老师是我的“厨娘”,她每天都坐在借书处,整理着一抽屉一抽屉的“食单”,不,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图书索引卡片。一打放学铃,我就冲进图书馆,幸福地在琳琅满目的“食堂”漫步,瞅瞅这个,摸摸那个,一双手穿花蝴蝶般在一本本图书上拂过。宋老师规定每次只能借五本书,读完了再来换。这就导致我常常在书架前犹豫。我是大胃王,“吃”得太快了,一次借五本怎么够呢?通常是舍不得放下手中的书,却又被新发现的书籍所吸引。最终,我只好带着新选中的书“满载而归”,却又惋惜那些未能带走的“美味”。

那天,娟子冲上讲台,笑得花枝乱颤:“快看快看,刚子与人打赌,一口气吃了十四个馒头,现在肚子撑得像个球,在校园里遛弯呢。”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笑。好家伙,我们学校的馒头二两一个,又大又白,爱美的女生一顿吃一个就嚷嚷“吃撑了”,这个刚子,是傻大胆还是饿鬼投胎?同学们纷纷跑出教室“看西洋景”。我只朝窗外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刚子吃十四个馒头,与我何干?我正忙于一目十行,狼吞虎咽地“啃”着我的“面包”呢。

这几天,我的“面包”是《红楼梦》。贾宝玉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林妹妹。林黛玉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焚烧诗稿,生命走到尽头时,她含恨喊出:“宝玉,你好……”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继而如暴雨般“稀里哗啦”滚落,浸湿了面前的书本,同时发出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声。我努力控制情绪,但悲伤却汹涌成河。窗外的风带来了同学们对刚子的调笑声,而我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师范三年,同学们打球弹琴练字交友,我却一心沉浸在我的“食堂”疯狂地咀嚼“面包”。《诗经》读完了,秋游时也能随口吟哦几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史记》看了一遍又一遍,《报任安书》熟记成诵:“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我是一只饿坏了的饕餮,中国文学为我送来色香味俱佳的文化滋养品;《猎人笔记》《呼啸山庄》《雾都孤儿》……外国文学为我带来风味独特的异域佳肴。宋老师看我成了“食堂”常客,又不失时机地送上《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等文学批评著作。从四大名著到世界文学经典,从科学探索到人文哲学,这些风格迥异的“面包”,它们不仅让我看到了世界的广阔与深邃,更让我对人生有了深刻的思考,并帮助我成功抵御生活的风雨。

如今回首那段时光,我深感庆幸。谢谢你,我的“面包”们!是你们陪伴我度过了那段美好的青春时光,让我变得更加成熟和睿智。我会永远珍惜你们带给我的知识和智慧,继续前行在人生的道路上。

三 书声浩荡

课后,我在校园里溜达。春光正好,蜜蜂忙着清点繁花,蝴蝶负责登计造册,鸟儿丈量天空,虫子排练合唱……一切都热热闹闹的,爱死个人。

但更令我欢喜的是——整个教学楼里书声琅琅,美妙的声音让我想起《约翰克里斯朵夫》的句子:“江声浩荡,自屋后升起。”不,我想改为:“书声浩荡,自教室升起。”

打开记忆的窗,那些书声琅琅的画面逐一展开:

那年布谷鸟开始唱歌时,大表哥来送端午节礼,祖母留他吃完午饭再回去。大表哥和我们寒喧了几句后,就掏出一本书,靠在窗前,“叽叽咕咕”地吟哦起来,晨光从木框的窗隙钻进来,洒在他英俊的脸上。他脚下踩一只小凳,一边吟哦,一边将小凳拨弄得像一只陀螺,转个不停。他吟哦的声音清晰,圆润,仿佛是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在玻璃窗上,听上去叫人愉悦又迷惘。

大表哥那时正读大学,他读的也许是英语书吧,也许……反正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握书吟哦的声音迷住了我,读书声也能这么好听呢。那以后,我也喜欢上了读书,不是默看,而是大声朗读。

一阵微风拂过,又一波浩荡书声浪花一般卷起:

那是中考放榜前的几天,我的心忽上忽下。“考得上吗?考不上吧?考不上怎么办?”家境艰难,父亲是不会支持我复读的,母亲也许会效仿村人,找一个媒人,要我早嫁……我焦躁得像一只弹起又落下的皮球,然而又无计可施。那天下午,太阳不知道躲到哪里了,单留下漫天的积雨云,一层又一层,堆积到我的心上,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傍晚时分,父亲递给我一封书信,既高兴又忧愁:“二妹,你考上了高中。你们兄妹三个,都要读书,我……”

考上了!我考上了!我丝毫没有注意到父亲的欲言又止,只拿起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包堂屋转了一圈又一圈,后来我竟拿起语文书,端一个小板凳,坐到青石门槛边,高声朗读《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啊……”

“左牵黄,右擎苍啊……”

我越读声音越大,恍惚中,仿佛看见一颗颗铿锵有力的文字“噼里啪啦”地在堂屋上空炸响,有的化作浪潮冲出屋子,有的如珠似玉,“叮叮当当”,满地弹跳。

多年以后,父亲说,那年中考,本不打算你继续读书的,毕竟我没那么多钱。但看你当时书声琅琅,斗志满怀,还是让你读了。我暗暗心惊,没想到我的命运居然被一波浩荡书声改变。

那首《江城子·密州出猎》的朗诵奇景后来也出现在我的课堂上。是一次期中考试过后,消极的情绪在教室里弥漫,空气压抑得几乎要挤出水——少年们总是这样,平时大大咧咧,但内心较劲得很。我走上讲台,拍拍手让他们读《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那声音低沉得似乎从地底钻出,懒洋洋,有气无力。

“才一次没考好就崩溃了?”我挥手叫停,要他们整理好情绪再读一次。

短暂的沉默后,教室里爆发出浪潮一样的嘶吼:“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少年们咬牙切齿地怒吼着,狂叫着。那一刻,少年们的读书声仿佛滔滔江水,浩浩荡荡,携沙带浪,滚滚而来。在隔壁办公室办公的老师们悄悄围过来,挤在窗户旁边,含笑看这一帮少年歇斯底里地喧泻。

那节课,我们一直在读《密州出猎》,齐读,轮读,带读,分组读……渐渐地,少年们的脸上阴霾散去,阳光漾满,眼中星光闪烁。

收回思绪,又闻书声浩荡,自教室升起。那些浩荡书声,如良师益友,陪伴我们一路前行;似琼浆玉液,润泽我们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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