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休息日,有凉风不请自来。它先跟窗台上的太阳花握手致意,又缠绕在我的发梢上,看我缝一个包包。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噗嗤”一笑。谁要是看我做针线活,谁就得笑掉大牙。
瞧,摆在眼前的是一个布包包,墨绿色的缎面上绣着几朵白莲和红莲,一只蜻蜓悬在花上面“呼呼呼”地扇动翅膀。这款复古包包恰好应了夏景,配旗袍刚刚好。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用几次,包包里面的衬布接头处就像烂鱼网一样了,两根提带可怜巴巴地嵌在衬布边沿,仿佛在云端走钢丝的新手,摇摇晃晃,战战兢兢。
扔了吧,可惜;不扔,又恐其不能再负“重任”。今日无事,闲着也是闲着,或许可以补一补?
被突然冒出的想法激动了一下。我定定神,翻箱倒柜,找出“打入冷宫”多年的针线包,走到窗前,左手拈针,右手捏线,诚惶诚恐地“大眼瞪小眼”,失败五次后,终于将线穿进针眼了。不由长舒一口气,又忍不住羡慕沈复在《童趣》里写的“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
我的“明察秋毫”时光哪去了?记忆里,小时候,阴雨天,下雪天——每一个不能外出劳作的日子,奶奶总坐在桌旁缝缝补补。天光从屋顶的明瓦漏进来,奶奶的身影就朦胧在薄薄淡淡的光里。亮闪闪的银针拖着长长的棉线,陪奶奶在衣帽鞋袜间翩翩起舞。那些极细极匀的针脚仿佛是从夜空中飘落的星星雨,闪闪烁烁,倏忽飘到衣料上“安营扎寨”。奶奶出手极快,眨眼间,我的衣服破洞上“开”出了一朵小花,弟弟的布鞋面上多了两只小老虎,哥哥的裤腿膝盖处加上了两片“盔甲”……我们围在奶奶身边,一边吃着奶奶现烤的红薯或是新炒的花生,一边听她讲野人外婆的故事,心里美得不知今夕何夕。
倘若奶奶一声喊:“线用完了,谁来穿针?”小小的房间里立刻涌起一片欢乐的浪潮。
“我来我来!”
“我眼力好!”
“上次是你穿的,这次该我了!”
仿佛穿针是得了多大赏赐似的,我们争先恐后,纷纷自荐。奶奶宽容地看着我们争抢,就像看着她新种的满园菜秧一样,欣慰而又满足。
可惜我后来迷上了读书,没能学成奶奶的一手好女红。再说生活越来越好,各种流行衣物多得穿不完,哪里还需要“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儿时伴在奶奶膝下,看她闲拈针线的时光便渐渐隐去。
风儿兴许是意兴阑珊了,看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去。不过太阳花又好奇起来,派来缕缕幽香催我快点缝补。我翻开包包,在内里破损的地方垫上一块衬布,持针带线——我也想让针线听我号令,在包包上翩翩起舞,但敲惯键盘捏惯鼠标的手,怎能运针如风?我怕是只与新晋农人相似,赤脚下田,牵牛扶犁,诚惶诚恐地跟着牛儿前行,也扬起皮鞭妄想牛儿听话,身后却只留下一行行深浅不一,丑陋无比的“履痕”。不过我并不焦躁,有风作伴,有花相陪,有时钟不紧不慢“嘀嘀答答”地作响,有尘埃在日光里缓缓飞扬……此刻的我恬静闲适,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两个小时后,我的包包终于加上了一块羞羞答答的“盔甲”。奇怪,我竟然没有羞涩之感,满心里装的都是“自家儿女自家爱”的喜悦!
能够在这样一个快节奏的时代静下心来,慢慢缝补一个包包,拾掇一些往事,梳理一份情感,也算是闲拈针线的功劳吧。“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秋逼暗虫通夕响,征衣未寄莫飞霜。”千百年来,那些儿女情,夫妻意,慈母爱,家国梦,不都是一针一线里缝出来的么?
闲拈针线,在奔跑的节奏里寻出一些闲适安宁,在平淡的生活中绣出一些诗意画意,让每一片光阴都饱满,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