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之后第一次去美国俄亥俄州出差,心里还是蛮纠结的。一则是最近十多年多次出差美国多个州、城市,新鲜感降低了,二则门对门二十几个小时的越洋旅行对已经“老矣”的我更是不小的挑战。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为了养家糊口,出差还是得去的。况且,趁着这次出差可以看望在疫情期间退休的两位老朋友,克雷格和丹尼先生。
我们三人原在同一个部门,向同一个老板汇报。他们在美国总部,而我是中国区的部门负责人。自我十二年前加入“T”公司以来,我们的老板换了四五个人,然而,我们三个人却“稳如泰山”,共同工作直到他们退休。
克雷格先生和我最要好。他一米九几的大个子,金色头发,待人诚恳、和善,然工作经验丰富,但是没有架子,严谨、认真又不失幽默。他乐于分享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提携年轻人成长。每当公司遇到重大问题,他都挺身而出,敢于做出顾全大局的决定。由于他一贯的担当和魄力,一直是团队的主心骨,得到大家的敬重和喜爱。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当别人犯下错误时,他也从不抱怨、指责你,更多的是宽容,鼓励。十二年前年我加入“T”公司中国总部一个月后,克雷格先生受总部委派,专门到中国对我进行了为期两周的入职和岗位培训。克雷格先生在我进入公司的第一天就对我进行全面的技术“洗脑”。靠着自己在总部几十年积累的人脉,他帮我迅速获得了公司内部一些专业数据库和系统访问权,介绍我认识公司总部的很多专家和管理者。在克雷格先生的帮助下,我很快熟悉了公司的系统管理工具,并融入到公司 的文化和团队中。当然,我们两人性格、处事方式也有很多相同点。比如,说话和决策时,都喜欢把工作结果放在第一位,而不会圆滑地顾及领导和周围人的感受。
我一直觉得,无论在学校,在公司,人们总会自然而然地与在新环境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有着更多的信任和亲近感。克雷格先生正是这样一位在工作和生活中与我无话不谈、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在我们中国区的同事一起参观美国、欧洲工厂的行程中,克雷格先生总会排在入境、安检队伍最后,像大人看小孩一样确保我们一个也不掉队后,他才收拾行李跟着我们出发。由于克雷格先生对中国同事的友善,照顾,后来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美国队长”。
克雷格先生也很乐意和我们开玩笑。每次来中国出差,他都提议由我陪同他到中国的几个工厂参观,然后周末一起爬山、旅游。记得有一次他来中国待了两个多星期,火锅、饺子、川菜、湘菜、小吃等都尝遍了。有一天下午下班,我发愁晚上带他吃什么东西,就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指着我开玩笑说,“我听我爸爸的”。
一个将近六十岁的大男人,像孩子一样作贱自己取悦他人,没大没小,率真和可爱。
丹尼先生与克雷格先生不同,他身材偏矮,微胖,性格更随和,更爱开玩笑。丹尼先生语言天赋很好,去法国,学了几句法语;来了中国几次后,又学会了一些中文,这样利于他和周围的同事交流,活跃工作气氛。
丹尼先生最大的爱好是高尔夫球,据说水平相当好,可惜我是没有机会欣赏过。
丹尼退休前最后一次来中国,我和他陪同新履职的集团领导到中国区的各个工厂参观,周末我们顺道去西安玩。看到丹尼和领导那一段时间整天斗嘴玩,我突然也想和丹尼开个玩笑,算是“将“他一军。
记得那是周日上午,我们三人参观西安城墙。在城墙上走了一会儿,领导问我附近有没有厕所,我说要再走一段距离才有的。丹尼听到领导要上厕所,他开玩笑地说,“可以就地解决啊“,然后,他走到城墙边,背对着我们,调皮地对着城墙假装着解手。凑巧的是,城墙上的广播呼叫某车牌号的占道车主挪车。丹尼好奇地问我,刚才在播报什么,为了吓唬他,我一脸严肃地说,“城墙上到处都是摄像头,刚才,摄像头拍到你在城墙上解手,正在通知保安上来找到你处罚呢。”
为了提高恶作剧的效果,在向他解释的时候我表现得非常严肃、镇定。领导半信半疑地问我,“真的吗?”,我给出了同样的解释。
在后续的几分钟,丹尼先生像一个小孩子一直紧张,不知所措。
看到他一脸紧张无助的可怜样子,我最后告诉他们说,“我刚才是在开玩笑”,丹尼先生仍然是半信半疑。而我们领导知道我在开玩笑,看到丹尼可怜的样子,得意地对我说,“你地这个玩笑狠,过瘾”。
回想着我们三人在工作中建立的跨越文化,国别和年龄的友谊,以及那些愉快场景,我非常期待这次出差能见到两位老朋友,看看他们退休后的状态。因此,在去美国之前的十多天,我就给他们打了电话。
在抵达美国的第一个周六,我和一起到总部出差的法国同事塞巴斯蒂安驱车来到了克雷格先生的家里。
我们停好车,按响门铃的时候,克雷格先生马上开门迎接我们,与我们一一拥抱,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接过我送给他的一瓶竹叶青酒连声道谢,一边向他妻子显摆着,一边把酒摆放在酒柜的显眼位置。
正在厨房忙碌的克雷格先生夫人玛丽女士擦干手,走上前来热情地与我们握手,招呼我们喝点什么。“弗兰克喜欢啤酒,给他拿瓶Corona”,克雷格先生说道。
我们几个人站着互相兴奋地交流着过去三年疫情给大家带来的不便,公司的业务和人员的变化。各自家里的变化,克雷格先生退休后的生活。
玛丽女士看着我们一直站着热火朝天地聊天,招呼克雷格带我们都到阳台上落座。
穿过克雷格先生家的客厅和厨房,我们来到了他家的阳台。
克雷格先生的房子地上有两层,地下一层通到草坪。沿着第二层阳台拐角的楼梯可以下到地下一层和草坪。扇形的阳台在午后西斜的阳光照射下显得非常的大气、开阔、明亮。阳台靠近客厅出口的一侧摆着一组布艺沙发和左右一对摇椅,前面是一个大大的炉膛,因为是夏天,炉子用一个铁板盖了起来,可以当作茶几使用。阳台向着湖的方向伸展,边沿处,有一米高的铁艺围栏。围栏内,一个诺大的红色帆布遮阳伞下,摆着一个高高的方形桌子,四周各放着一个高腿椅子。阳台左右两端,铁艺花架上各摆着一个硕大鲜艳的飘香藤,正绽开笑脸热烈欢迎远方的客人。
这一切都在提醒大家,女主人是一个贤惠,爱干净,勤快,好客的女人。
虽然已经是下午6点半了,但是,俄亥俄州北坎墩市郊仍然是艳阳高照。蓝天下,阳光泼洒在水面波光粼粼,照在身上暖暖的。
真是一个家庭聚会,朋友畅饮的好天气。
我们刚在高腿方椅上落座,勤快的玛丽女士立刻把早已准备好的开胃菜盛了上来。香肠片,帕尔玛火腿,沙拉,面包,冰水等琳琅满目,让人垂涎欲滴。
不一会儿,克雷格先生也在阳台边的烤炉上忙碌起来。烤炉旁的桌子上,满是窜好各种肉、蔬菜窜的铁签子。一顿丰盛的烧烤啤酒晚餐开始了。
酒足饭饱后,克雷格夫妇邀请我们乘船在湖上兜兜风。
沿着左侧的楼梯下去,我们来到了船上。船沿着河道前行不久,就到了湖面开阔的区域。湖水清澈,微风习习,蓝天白云倒影在水中如美丽的水墨画,非常迷人。坐在船上,欣赏着湖面的美景,喝着可口的啤酒,和好友聊着天。
我心里想,其实无论国别,只要大家彼此尊重,友善,真诚,世界其实是可以非常和平,安静,美好的。
周日下午,我们又驱车拜访丹尼先生。
丹尼先生的家距离市区有七八公里的距离乡下,与克雷格家完全不同。他的房子是地面一层,地下一层,但是左右排列很长,房子四周的草坪外,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我们驱车到达丹尼先生家的时候,他的夫人正在整理花草,我们正和女主人聊地时候。老远看到我们的丹尼先先生驾驶着四轮农用摩托车,从草坪的很远一端飞快驶来,远远的喊着我们的名字。
为了参观他家的农场,生性爱玩的丹尼先生索性把家里的另外两辆四轮摩托车也开了出来。这样这样我们三个人一人一辆摩托车,一前一后,参观了他们家废弃的牛舍,鸡舍,干草、农具储藏间,以及丹尼和女婿的工作间。
我看到在远处草地中央,有一个水塘,有人躺在草坪上睡觉,有的人在悠闲的垂钓,旁边几个孩子在打闹着玩。
丹尼先生说,退休后,他的绝大部分休闲时间都是在玩高尔夫球。外孙由他的爱人照看,这个周末不在家,他正好可以和爱人一起打理果园。
他家的庄园非常大,参观一圈回到门前的时候,我好奇地问他,“农家房子周围哪些田地是你自己的?”。
丹尼先生他指房子背后和马路对面的田野说,“房子周围到一直延申到那边的房子,以及马路对面的所有地都是我们家的。”
我抬头望去,不由惊讶到,“我的天啊,太大地盘了”,因为,马路对面的田地更大,几乎望不到边。
“那边种的是大豆,收割季节,我会雇人来收的。”丹尼解释到。
看着丹尼自豪的介绍着他的田野、果园、鸡舍,我感到非常的亲切,因为,我的老家也是在关中农村,我过去也有麦田、玉米地,猪圈。我们的过去曾经有着一样的生活轨迹。
我和丹尼开玩笑说,“在中国,有这么的土地,又距离市郊,大家可能早就盖房子挣钱了。那样的话你可就是大富翁了”
丹尼稍显不解然后又静静地说,“我喜欢像小的时候一样,每天在这些草坪上走走,种种庄家,养养鸡,和孩子们玩玩。蛮好的呢。”
丹尼虽然拥有大大的庄园,但是仍能坚守自己心中对生活最原始的,最本真的追求,回归田园,享受与家人一起的简单、自然和快乐。
回国的飞机上,我在想,原来计划今年要把开了十年的福克斯换成宝马,难道真的有那个必要吗?
和丹尼一样,我也曾经有着属于自己的那片宁静的田野,那个快要遗忘的老屋,那片静静等待我的石榴园,其实,那里才是我幸福生活的真正源泉呢。
二零二三年六月二十五日晚 初稿 于美国俄亥俄州
二零二三年七月二十日晚修改于无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