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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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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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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

污浊的空气侵入肺部,耳朵里隐隐约约有嗡嗡作响的声音,身体感到麻木绵软,动弹不得。思想在坠落谷底,潮湿的水汽使汗珠附着在了衣物上,散发幽幽的酸味。

黑胶唱片里播放着古典的音乐,听上去已经很老了,声线卡断,总有滋滋的声音,面前的咖啡装在一个比较精致的咖啡杯中,杯沿雕着烫金的图案,不是那么锃亮,有些许暗淡和磨损。杯把缺了一个小口,已经发黑。鹅黄色的微弱灯光将这照的有些令人视觉疲劳。

“打算留在C市吗?”寂静的咖啡店被一条悠长的声线打破“做乞丐?”南恩说的漫不经心就如同日常对话。刚碰到杯把的手指又缓缓缩回。这藕断丝连的音乐缠绕在我的脖颈,扼的我喘不过气来。

“你认为我是乞丐”一个问句被说的如此坚定,我知道她会这么想。一个无业游民,整日的缩在破旧咖啡店的角落,喝着每天限量的免费咖啡。条纹的POLO衫已经好多天没有换了,领口被压的变形,上面的纽扣也掉了一颗。蓬松油腻的褐色头发下是胡子拉碴的颓废模样,眼中蒙着灰色像是总不滴雨的阴天。黑色的裤子洗的发白,颜色也逐渐褪去,还有几个被烟头烫到的小孔。

“你会留下的”南恩放下手中的冲泡咖啡将珍藏的清酒从一个小匣子里捧出来。“尝尝苏从日本给我带的清酒,听说口感是很不错的。”我将冷却的咖啡从面前移开,接过南恩递来的玻璃杯,指尖触碰到一起时如同微弱的电流,使人酥麻,也有抑制不住的吸引。她的手很细腻,白白嫩嫩的没有一点瑕疵。这是上帝对每个人的偏爱么,我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只有我知道常年未修剪的指甲已经被烟熏的发黑,指缝里是泥土里的灰尘和土渣。

南恩将清酒慢慢倒在了玻璃杯里,瓶口和杯子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她是有些羞涩的。我看着杯中透明的酒水迟迟没有开口,一句谢谢被堵在喉咙处,没有发出声音。

又一次的死寂。

我承认我比较喜欢南恩这个姑娘。记得当时第一次见她还是在马路口,我有一件很大的灰色破旧长衫。我蜷缩在路边,面前放了一个不锈钢的碗,碗的轮廓不是正圆,被踢的已经变形,碗的底面向内凹进一个大口。我在C市最偏远的区域,最贫穷的街道乞讨。

碍于面子我将头埋进了臂膀,三三两两的行人都会说一些杂碎的话,大多是讽刺和唾弃。有时候压垮一个成年人的最好方式就是一些粗言俗语,他们用最别扭的语气冷嘲热讽,用最漫不经心的态度践踏你的尊严。我想他们也会有发泄情绪的时候,多半是上班迟到被领导劈头盖脸的贬低工作能力;穿戴不及一部分人的昂贵;怀着凌乱的心下班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只有时钟嘀嗒的作响。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些在于控制情绪。我不会因为一些羞辱和讽刺而号啕大哭,成年人更倾向于如何隐藏和假装自己的情绪。他们扯出最吃力的微笑,眼里却饱含凄冷的眼泪。

“你是乞丐?”一句温度刚好的话闯入我的耳膜,绞着心脏。身体有些微颤。“有空可以来我店里品尝免费的咖啡,就在前面左拐”说完,留给我一片寂静。大概就用了五秒,我还没缓过神来。等到再次抬头,碗里装着一张十元的纸币,皱皱巴巴的,像是快要碎掉,已经泛黄。我咬咬牙,攥着手中的钱就撒腿往一个小巷子里跑。我不知道我在逃避的是什么。她简单的话语还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了一种灵魂上的鼓励。那是平等。尊重。

不停的喘着粗气。血管如同快要炸裂。攥着纸币的手,握的发白,颤抖的厉害。我无声的号啕大哭。水泥的墙面上布满了幽绿的青苔。大滴的泪水坠落下来,划过裂开的干巴皮肤,生疼。嘴唇快要被我咬破,想要抑制住这眼泪,却无法控制。我跪坐在地上从无声的哭到放肆的大笑。

“在想什么?”南恩的一句话将我拉回思绪。“尝尝吧。”我还是没有拿起杯子喝。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家都是乞丐不是吗?”南恩显然被我的问题所震到。从她的表情来看有些困惑。

“苟延残喘的在大城市生活,没有了日夜之分,靠讨好别人脸色为职,精神麻木,心灵疲倦。只有在夜晚才缩进自己的壳。谁也撬不开。喜欢一个人偷偷流泪似乎是常事,把最好的脾气和姿态留给朋友、上司和爱人。把暴怒、焦虑留给父母。不是乞丐吗?他们在乞讨这个城市的一丝温柔,人性的薄凉他们何曾在意。”

我也惊讶于自己能一口气将这么多真心话讲出来。不曾考虑过南恩的感受。

“你,还好吗?”我试探性的问了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南恩看上去脸色疲惫,眼神闪过惶恐。

“是时代将人的本质扭曲还是人与人之间等级的差别,我们不得而知。”

南恩起身借口说她去喝水,其实是在抹眼泪。

“送我去车站吧。南恩。我要离开了。”

“你会回来吗?”她的声音有些呜咽和压抑。

“会,等我不做乞丐的时候,我会回来。”

“你会来找我吗,我还在这个咖啡店,还会给你留免费的咖啡。”

“你该过自己的生活的。做你想做的。爱你想爱的。”

我大概是贫穷到极致才会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吧。我们生存在这个时代和弱肉强食的社会,怎能按照意愿来取舍一些东西呢。可我现在是自由的。自由的思想。自由的灵魂。自由的游离在城市的边缘。游离在鬼门关的周围。

没有计划的旅行是我渴望的。人因为有了目的,功利性才会那么强,为了钱、权力、地位、爱欲、贪婪,挤的头破血流也不会罢休。这些都是时代的产物,是人与人之间的绝对占有和控制。他们大多希望能管理下层人们的肢体、语言、思维、生活方式。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工具。以为只有他们是救世主。可下层人也愿意买他们的账。

我没有行李也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南恩负责将我送到离这里很远的车站。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这是我记事起来第一次坐,没有很大的感觉。靠在车窗外可以看见暗涌的人潮,杂乱无章的电线缠绕在一起。店铺的招牌老旧,已经生锈。灯光还是不亮的。只有细微的一点,不足以看到任何风景。我不敢开窗。

南恩将一杯即冲咖啡放在我手里,她说可以去火车站倒热水,路上喝。

一路上再无多言。

人的一生只做两件事:忙着生存和赶着去死。大多数是忙于生存,颠沛流离。渐渐的远离自己的本真,丧失了爱与被爱的能力。他们不再相信纯洁的爱情(当然也有人品的一部分),喜欢深夜买醉麻痹内心的孤独,总是撒着不着边际的谎,口口声声说着不再相信爱情,宁愿选择利益。这也无可厚非。

可我们着实一想,这是否真的是我们要的?让我们的灵魂流浪,心脏膨胀。眼睛是黑的,心是红的。等眼睛变红,那心也变黑了。

一路颠簸到了车站,列车呼啸,人声鼎沸。孩子的哭闹,商贩的吆喝…无意间看到一个乞丐,他手脚不健全,身上脏乱破旧,纸板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人们来来往往,没有人愿意施舍,我清楚,这些乞丐的背后可能有一个黑心集团的操控。我不得不给他钱,我也是乞丐。

我跌跌撞撞的挤过人群,在商店换了两张五块,将其中一张给了他。我告诉他,他与我是同行。我也是乞丐。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不停的像我磕头,表情狰狞。

我将另一张五块塞在他的衣服口袋里,没有回头。

我是午夜12:15的列车,检票的人没有太多。很多都是在候车室席地而睡。我观察他们不用的神情,动作和语言表达。

一个微胖的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另一只手拎着KFC,香气扑鼻,从我的面前走过。

“我们去找爸爸吗?”孩子稚嫩的声音勾起了我的兴趣

“你没有爸爸”女人恶狠狠的回答“闭嘴”

男孩应该是察觉到了母亲脸色有变,就不再说话,任由女人牵着。那个男孩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回头。

候车室的广播已经开始说着检票,我第一个进入车厢,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南恩帮我安排的是靠窗的座位,能看到风景。我需要在这坐10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底站。那是个怎样的地方,我不知道。

已经是深夜,多数人选择休息,熟睡的男人开始打鼾。

到达K市已经是早上八点,强烈的阳光使得城市热的像蒸炉,能听见皮肤灼烧的声音。我在想念南恩,C市多半还在下雨,她是否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感到忧郁。

加快了步伐向人群中挤去,聒噪的蝉叫倒是惹得我心烦意乱。放眼望去是遍布的田野,带着编制帽子的农民,穿着白色背心,手持一把蒲扇。几个老人围着一张小桌子谈笑风生。兴致极高。漂亮的茶壶中泡着一壶绿茶,他们将茶倒入小杯一饮而尽,酣畅淋漓。

我思量了一会儿也很快离去。这里的人们是质朴的。爽朗的笑声总会让人心情畅快。

南恩说我来了K市要去找一个叫民安的人,他是当地较有名气的一个老师,桃李满天下。他教过的学生没有一个不称赞他的。我从口袋掏出褶皱的纸条,上面是南恩用黑笔写的工工整整的字。

民安:139****6734

我捏着纸条厚脸皮的向路人借电话打过去。民安很快就接起了电话“您好,我是南恩…”话还没有说完便听见那人爽朗的笑声“我知道的,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抬头寻找路牌“我在K市火车站南广场出口”“等着”

他挂了电话,我心有触动。我喜欢和民安的交流方式,他应该是个年轻的男人,不超过35岁,声音不算洪亮可清澈如水。他知道我是南恩介绍的。这一点我很惊讶。

中午实在是炎热,血液融化在空气中。长时间的久坐使我腰酸背疼。我开始对民安产生兴趣。他是否会穿着得体的制服,开着不菲的汽车来接我。很显然,答案是否定的。我听见有人叫喊我的名字,回头一转是一个身材偏矮却消瘦的男子,他皮肤很白,深邃的眼睛透露精光。白色的衬衫在他身上显得有了书生气息,儒雅得体。我愣在原地没有回应,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一步步向我走来。脸上挂着笑容。

“你是苏岩?”

“我是”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和许久未见的兄弟打招呼。这种热情我适应不来。总会排斥和不敢靠近。

我已经能想象现在的表情是有多么尴尬,硬生生的也扯不出一个笑容。我想民安应该很快就会讨厌我。是的。我也讨厌我自己。

他领我到他的车内,是一个普通的小轿车,黑色的大众,车的外表很干净。我坐入车内有些拘束,脚端端正正的弯曲着,手也不知道该放哪里。“我带你去我的住处”民安发动了引擎缓慢的开动车子。

“你是做什么的?”民安随口道。

“乞丐”

他听到后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微笑“在大街上的那种吗?”

“我乞讨的东西太多了”

“你来K市是为了什么?”

我将目光转移到车窗外,看着干净的店铺,人来人往的车辆和万里无云的天,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为了找回自己”我仿佛在说一个笑话。

我知道民安也在思索。他没有接下去。

“南恩告诉过你,我和她的关系吗?”

我很好奇民安将话题扯开“没有”

他南恩是她的前妻。两人在南恩的咖啡店相识,当时看她冲泡咖啡的模样便深深的爱上了那个女人。她的不骄不躁,心灵的沉浸使人陶醉。他们很快就坠入爱河,做着普通情侣都做的事:吃饭、约会、交谈。民安还没有想到结婚,而南恩却向他提出结婚。当时他是糊涂的,没有规划未来,不知道是否能给眼前的女人一辈子的爱。

但是那天晚上他们发生了关系,民安是要对南恩负责的,他不忍。草率的去民政局领了证,没有钻戒,没有婚礼,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他们结婚了47天就分居了。

南恩在C市的咖啡店工作,而民安随着教师团队来的K市。南恩知道他们的心总有一天会远去。可她渴望一个家,她是流浪者,直到在民安这,才能找到归属。

我问道“你们多久没见了?”

“太久,记不清了。”

我知道他们爱的很深,像是在脆弱的壳里蜷缩的两个人。我倒是庆幸自己没有过爱恋,没有体会离别的感受。我不喜欢离别,所以也不会让它开始。

“南恩很喜欢你”民安说的很笃定。

我心一颤。“没人会喜欢我。我是个乞丐。是南恩施舍给我一丝温暖”

车内的空调开的很冷,吹得我感到有些发抖。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叫自己乞丐,不告诉别人我的名字。

民安的住所是一个单身公寓,里面是北欧风格,大多是是灰、白、黑三种颜色。茶几上有几本书。布艺沙发也有两本书。我羡慕这些有学文的人,他们知性。有修养。

“随便坐,我给你倒水”民安换好拖鞋就给我倒了水,开了空调。我不经说着“在C市我是蹲在马路上的”

我没有想过说自己是乞丐是为了博得同情或是怜悯。自尊像盾一样坚硬,刀枪不入。却时常温柔。离开家有十年了。我差点不记得父母的模样,他们叮嘱的话语,忙于奔波,无暇顾及身后老去的父母。只要我跑的越快,他们就离我越远。我是不舍的。

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干的快要裂开的嘴唇才有了恢复。

回顾我们在外打拼,狼狈不堪。十年来我没有事业,没有爱的人和留恋的事物。

“南恩说你是她很好的朋友,所以才让我来接你,让你在K市安顿下来。”民安坐在沙发上盯着我。目光炽热,实则也像海水般冰冷。我不要任何人的施舍。捏在手中的杯子已经捂的温热。

“我明天会离开”

“有地方可去吗?”民安挑眉,有些讽刺“要不你来学校做我的助理”

我盯上了他的眼睛,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是因为南恩吗?”我问道。民安笑的更加开朗“聊点别的吧”

他在逃避。人总是会对自己爱的不知所措。心有猛虎,却细嗅蔷薇。南恩让他患得患失。民安是缺少安全感的,分居多年让他不经开始猜忌、胆怯。

他是怕我的。

一下午我和民安就窝在沙发,谈及一些扯东扯西的话题。只不过是你问我答。我们不经思考,随意的谈论天地。他的学识确实让我惊叹。期间南恩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问问我有没有被安顿妥当,问问民安最近过得怎样。

南恩的语气十分平缓,倒是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民安也只是说着“嗯好”之类的话语。爱是卑微的。我不会触碰,爱情就像火一样,刚点燃的时候就燃烧起来。火势越来越大,到后来,只剩一堆枯木和焦土。爱情是不值得期待的,保质期太短,要不甜的发齁,要不苦的流泪。我没有那么多情感可以挥霍,必须保持理智。

晚上我习惯一个人蹲在阳台吹凉风,有蝉鸣,有狗吠。心情舒畅。夜空很美有几颗星星。这点倒是C市没有的。K市更有生机,让我知道自己是活着的。能感受到温热的风从皮肤滑过。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纸醉金迷,没有人声鼎沸,没有冷铁卷刃。其实生活在都市的我们一样,渴望达到一个令人惊叹的高度,却有极度奢望能活出自己。我不否认有这样的成功人士,但我做不到,我必须选择。

总会在夜间思考,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该如何抉择。黑夜给我极好的思考环境,让我能够冷静的审视自己。民安在很多人眼里是成功的,有儒雅的气质,堂堂的相貌和桃李满天下的能力。他也是乞丐。一个生活在爱情和虚境中的乞丐。其实我们都一样。

听过一句话,即使生活在阴沟,但依然有人仰望星空。做一个乞丐是最自由的。思想和格局自由,爱恋和信仰自由。不知道民安是否会在挂念南恩,没有安全感的胡思乱想。

月亮告诉星星你该暗淡了。

夜深了,我也该睡了。

晚安世界,我是一个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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