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郭娟的头像

郭娟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11/06
分享

呼啸的寒风裹挟着漫天雪花,放眼望去,大地笼罩在茫茫雾色之中。

王娜怀抱刚刚满月的女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爱人刘民提着塞满尿介子的提包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跟在后头。忽然一辆大货车迎面驶来,刹那间,王娜像着魔一样,脚下生风猛然向前冲去。嘎的一声,汽车擦着王娜的发梢疾驰而过。

“你不要命了!”刘民拽住王娜的胳膊大声喊着,强行把孩子从王娜的怀里夺过去,紧紧抱在自己怀里。王娜仿佛没有听见刘民的斥责,呆呆立于原地,两眼直勾勾望着货车扬起的尘烟发愣。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一天午后,王娜妈妈给王娜捎信来说,她哥哥要结婚了,日子就定在腊月初九。听到消息,王娜的心如同深幽的湖面投进一粒石子,再也平静不下来了。按理说,这个婚礼王娜是不该去的。她生完孩子刚刚满月,身体尚在恢复期,但是她哪里听得进大家的劝,执意要来。

王娜家的兄弟姐妹感情极深。哥哥走哪,她们屁颠屁颠跟到哪。哥哥读书,她们咿咿呀呀跟着学,有模有样。哥哥特别疼爱几个妹妹,家里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惦记妹妹。王娜哥哥24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教中学数学的刘安安,经过一年多的恋爱,敲定了结婚的日子。

王娜的娘家在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村庄。“十月有个小阳春,收割播种忙不赢”这句话还真不假,在这寒冬腊月,还真赶上了好天气。四间红砖青瓦房,大门、窗户、墙上,凡是打眼的地方,都张贴着红彤彤的大红双喜字,院子里欢声笑语,大家忙前忙后好不热闹。

八十年代,城乡基本没有像样的饭店,办喜事都在家中张罗。家里摆不开,就在邻居家。前院的赵大娘家铁锅焖饭,后院李婶家炖着排骨,对门五姑家择菜烧开水。王娜家院子里点起两堂炉火,火烧得倍儿旺,熊熊的火苗吐着红信子妖娆地舞蹈,仿佛为喜事欢愉助兴。这两堂旺火是用来炒下酒菜的。

邻居们见王娜抱着孩子参加婚礼来了,都赶忙跑过来掀开红底白花的小棉被,这个说,“乖乖,看这小模样,眼睛真大,随她爸。”“哎呀!看这嘴巴上的肉肉,胖胖乎乎的,一脸的福相,长大有出息。”

王娜哥哥的婚礼前后热闹了三天,家里人这几天基本上都没有休息。亲朋好友陆续的也都散去了,四间瓦房留下来的都是王娜的家人,这其中也包括她的爱人和女儿。

半夜12点左右,王娜被外面呼呼的风声惊醒。一骨碌爬起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呜呜的响声像是夜猫子凄厉地惨叫,让王娜心里直发毛,忽然想起外面那两堂跳跃的火苗,心里琢磨这么大的风,家里会不会失火?

王娜挨着丈夫睡,王娜翻来覆去睡不着,坐了起来。腊月的夜冷得刺骨。王娜窸窸窣窣穿衣服,下地穿好鞋子,打开外屋那扇深绿色木门,一阵冷风吹来,她不由得打个寒颤,下意识望了望外面,黑咕隆咚的夜空让她感到空旷诡异。王娜赶忙把视线收回来。她走到火炉旁,果然炉口是敞开的,里面还有余火,火苗在风的助力下明灭可见,闪闪烁烁。虽不是很旺,但还是有安全隐患的。王娜用火筷子夹起厚厚的铁盖扣住炉火。刚一转身,一个黑影嗖地从房梁上窜出,从她肩膀上飞过,只听喵呜一声,这个影子在她的后背上狠狠地抓了一把,惊得她脑袋嗡的一声,火筷子咣当一声从手里脱落。

返回里屋,王娜惊魂未定,稳了稳突突乱跳的心脏,在床边坐了会儿,她看了一眼丈夫,就又睡下了。王娜感觉自己似睡非睡,脑子里白花花一片,如棉絮一般纷乱松散,昏昏然、沉甸甸,像压了块大石头,又仿佛魂魄出窍,飘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昏昏然中走进一块山坡,山坡上,长满密密匝匝葳蕤的杂树。王娜提着一只竹篮呼哧呼哧跟在哥哥的后面向上攀爬。忽然双腿被一条藤蔓缠住了,让她动弹不得。她用脚踹,用手拽,还是弄不开,不大工夫,便气喘吁吁,汗水淋漓。她大声喊着哥哥,可是哥哥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王娜特别着急,大声呼喊,忽然草丛中似有响动,她登时紧张起来。稀里哗啦的响声越来越近,平整的草丛东倒西歪,随着一声凄厉嚎叫,一只花斑猛虎咆哮着从草丛中窜出。王娜惊慌失措,一着急,醒了。她一摸额头,全都是汗,王娜扭头望向丈夫,他还没有醒。

此时王娜的闺女哭起来,丈夫刘民推了推王娜,她醒了。王娜和丈夫说了她做的这个梦。刘民说,他刚才也做了梦。刘民梦见一个花斑老虎要吃他,他惊呆了。想躲,躲不开;想喊,发不出声;想逃,腿脚像灌了铅。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一位圆脸长眉的白发婆婆从天而降,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径直刺向那只猛虎,只听嗷地一声惨叫,草丛间顿时鲜血飞溅……

翌日一早推开门,大雪铺天盖地。王娜妈早早起床为家人做早点,不大功夫,各种吃食变戏法一样摆满桌子:花卷、小米粥、煮鸡蛋,还有姜末拌疙瘩头、腌咸蒜两样小菜。丈夫刘民喊王娜吃饭,她不应。王娜妈喊王娜吃饭,只见她昏昏沉沉从床上坐起来,低头收拾孩子的奶瓶、尿介子随身携带的物品。王娜妈拦着让她吃了饭再走,他充耳不闻,空着肚子抱起孩子转身就走。王娜妈不知缘由,红着眼睛拽住她的袖子说:“大冷天的,又下雪了,急啥呢,等天缓上来再走也不迟呀。”王娜闷声不语,眼神惊惧迷离,慌里慌张抱着孩子就冲出门去了。王娜妈抄起两个鸡蛋追出去,塞进她的书包。刘民见状,紧跑几步跟在身后。王娜妈拦不住王娜,只好由着她的性子来。谁知,竟上演开头的那一幕。

王娜病了,且病得不轻。

王娜和丈夫刘民是自由恋爱。那时他们是一起考进国企的职工。三年后,刘民在其他男孩羡慕嫉妒的眼神中,终于将姐姐追到手,刘民如愿以偿,王娜成为他的新娘。他俩一起坐车上班,一起坐车回家,享受着小两口的甜蜜生活。

不久王娜怀孕了,刘民高兴的不得了。刘民家男孩多,对于生男生女倒是没什么要求,而王娜妈话里话外都流露出喜欢男孩儿。王娜是孝顺女儿,希望妈妈高兴,就盼着生男孩。整天想着这事,心里就有了负担。

那时王娜所在的国有企业经济状况非常好,他们夫妻俩都在那上班,令很多人羡慕。刘民是个很要强的人,总是想着发大财,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过上奢华的生活。那段时间,刘民辞职做生意,还在银行贷了很多款,让王娜十分焦虑。因为这些,王娜常常感到不安,睡不好觉。

后来王娜生了女儿,可总是喜欢不起来。有时候任凭孩子在床上如何踢蹬小腿哭闹也不去哄劝。整天懒洋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王娜最喜欢晒太阳了,尤其喜欢晒被子,她以前的QQ名字就叫冬日暖阳。她以前开玩笑说她喜欢负暄之乐,可现在温暖的阳光从低矮的窗台爬进来的时候,王娜生气地拉上窗帘,平日里最喜欢的,如今变成最讨厌的。

王娜不再正常吃饭,正常生活了。

她婆婆变着花样给她包的三鲜饺子,她一个也不吃。丈夫刘民精心做的丸子汤,也只喝一口。家里人见王娜连平时最爱吃的东西,都不吃了,都很焦急,不知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王娜的神情也和平时不一样,眼神空空,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哇——哇”,孩子在床上大声哭起来,王娜望着她粉嫩的小脸一阵心酸,委屈的泪水如一眼泉水往外直涌。那一刻,王娜头脑里不知不觉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死!去死!和女儿一起吧。留下她没有人照顾,还是抱着她一起吧。这样可以来去自由,无牵无挂了。

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可怕的。王娜曾经那么文弱的一个女子,竟然有了这样的念头。死对于她不再是可怕和遥远的事情,反而觉的是一种如释重负般地解脱。她匆匆穿上外套将床上熟睡的女儿抱起,推开房门,朝河边走去。她的婆婆尾随着出了门,把她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刘民赶紧给王娜的父母打电话,那天晚上,王娜的父母风尘仆仆地赶来了。王娜的婆婆正择着菜,见王娜的爸妈来了仿佛见到救星,赶忙拍拍手上的浮土,热情相迎:“亲家来了,这大冷的天,快,快进屋。”

一番热络之后,王娜妈进了屋。王娜妈放下手里提的鸡蛋和水果,径直奔向王娜。王娜妈用满是老茧的手揉搓着她的前额,带着哭腔轻声唤着她的乳名:梅啊,这屋子是不是太热了?接着又翻动一下炕被:这么厚的海绵,准是头受了火。梅啊,我的好闺女,你到底这是怎么了?快跟妈妈说说,是不是有嘛心事想不开呀?

以往,见到父母来,王娜会兴奋地跳起来,大声喊着爸妈迎进屋来。今日见到爸妈,王娜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她强打精神坐起来,望着雪白的屋顶,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见一行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里。王娜在心里一直默念:我这是怎么了?谁能告诉我,我这是怎么了?

说实话,见到父母大老远赶来,王娜还是有触动的。王娜妈身体不好有严重的心脏病,方家的孩子平时都心疼妈妈,王娜又是特别孝顺的人。王娜生孩子时,王娜妈还没退休,所以也没照顾她坐月子,所以在当的妈心里总觉得对闺女照顾不周,现在看见闺女病了,心疼的不知说什么好。王娜妈知道,那时候她只住两天就赶回上班了,剩下闺女孤零零一个人,虽说婆婆和家人对王娜照顾很好,但那时才结婚不到两年,婆媳之间毕竟还是隔了一层,闺女肯定希望妈妈留在身边。

王娜的爸妈与王娜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梅,有父母在,你什么也甭怕,什么也不用担心,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王娜似是而非地听着,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王娜的父母陪着闺女住了一晚,一大早,他们起身告辞。王娜妈临走时拉着亲家婆婆的手,红着眼圈嘱托:“亲家,您那多受累吧, 那次多亏您盯着,要不她和孩子若真有个好歹,叫人还怎么活啊!”王娜妈一时哽咽说不下去了。“过几天我再来......”王娜爸妈交代了一大堆照顾好之类的客套话,亲家婆婆热情地送别了王娜父母。

王娜父母没有回家,而是到了娘娘宫。他们跪拜在娘娘的面前,王娜妈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大慈大悲的菩萨啊!保佑我的女儿病好康复吧!他们虔诚的叩拜。

俗语说:病急乱投医。王娜父母为了闺女的病又去找了出马仙。出马仙详细问了王娜的生辰年月认真掐算,告诉他们,王娜是天人转世,一世坎坷,需要送替身。仙家告诉他们,王娜是犯戒规被菩萨惩罚下界的侍女,也被称作花姐。王娜原来在天上为一些事情动了凡心,私自下界受到惩罚。难怪王娜的病有妖邪附体的感觉,看来她的确是被妖邪潜伏进身体。

王娜自从父母走后,心里也是反复琢磨。

她一闭上眼,就是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的她天天奔跑在广袤的田野上。翻滚的稻浪、逼真的稻草人、飞来飞去的小麻雀,一群扎着粉绸花的小女孩儿,跳着闹着上演着动人的场景。田野里飘来她们的嬉笑声,她们疯跑着、追逐着、打闹着,美丽的粉绸花在凌乱的黑发上颤动着,银铃般的笑声压弯了金黄的稻穗。

王娜那是你吗?你的快乐哪去了?她心里不停地追问着自己。王娜反反复复的埋怨自己,倘若不结婚该多好?不生小孩该多好?那样自己就可以回到父母的身边,继续做爸妈的乖宝贝,继续扎着粉绸花满世界里疯跑,可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再不复返了呀!

一天傍晚,王娜的婆婆带着王娜走出了家门。王娜机械地跟在婆婆身后不知往何处走。街面上,灯光忽明忽暗,把她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瘦瘦的,显得老街更加的神秘莫测。

王娜跟着婆婆走过一座小石桥,转了三道弯,迈过一个小土坡,在老街西头的一所老屋前站下了。拐进一个套间,里面飘来一股呛鼻的烟草和熏香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一阵咳。定睛瞧去,一位满脸皱纹头顶白发的老婆婆,正微眯双目盘腿坐在炕里。她一身青衣,面无表情,让人骤然想到王娜和丈夫那晚的梦。

床对面,一把漆着黑漆的春秋椅上,端坐着一位黝黑的中年男子,看上去约四五十岁光景。他留有一绺乌黑的胡须,也是一身青布青褂,闹不清哪只脚有些跛,因他站起来走路时,身体有些摇晃。

婆婆和男子说了会儿话,像是关于王娜病情的,他听完婆婆地叙述,手捋胡须,沉吟良久,若有所思。接着,他突兀地撩起王娜后背的衣服。王娜雪白如凝脂的肌肤霎时暴露于中年男子的面前。要搁往常,王娜甩手定是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认为他在耍流氓。可此时的她不知为什么,并未察觉出一丝的不妥,仿若一直处于麻木的状态。中年男子查看了一番随即又放下,挪动微晃的步子凑到婆婆跟前,神秘兮兮嘀咕了一阵儿,王娜隐约听他沙哑的嗓音说道:“后背有抓痕……她本是王母娘娘身边浇花的侍女,因触犯天庭遭罚迫降人间,才有此劫难……”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王娜恍惚了。

王娜的婆婆像领了圣旨般频频点头称是,虔诚地向屋里神秘婆婆和黑脸男子致谢,尔后便领着王娜退出了房门。

从神秘人那里回来,王娜的婆婆便忙活开了。整日里,香火萦绕,梵音回响。王娜还是浑浑噩噩,全身乏力,奶水也不足,没有太大的起色。孩子天天饿得直哭,她婆婆没有办法便叫来同院的嫂子为孩子搭一口奶。

“咚咚”一阵敲门声,邮递员来了,这次送来的是育儿杂志。书的封面上画着一幅插图,一位母亲牵着女儿的手在绿树成荫,繁花如锦的花园里散步。明媚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追随着母女俩,把女儿的脸颊映衬的恬淡圣洁,像极了一位可爱的小天使。

王娜怔怔地看着,眼泪流了下来。画面的温馨温暖,仿佛一下把王娜从茫茫黑夜中唤醒。王娜望着梦呓中的女儿,一种伟大的母爱情怀在她的柔软脆弱的心壁上徘徊游荡。

杂志中还详细的介绍一种病,产后抑郁症。里面以对话的形式介绍了这种病的由来、症状以及如何的治疗。王娜是个有文化的人,看了杂志就和丈夫说,她得的是产后抑郁症。

“产后抑郁症?”丈夫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听着怪新鲜的。刘民在心里重复着抑郁症这三个字,仿佛结识了一位古怪性情的新伙伴。王娜赶快恶补知识,造成产后抑郁症的生理因素,是女性内分泌的变化,女性怀孕至生产后,体内黄体激素、甲状腺素会产生极大波动,再加上外在心理因素等缘由,如焦虑、刺激、失眠等不良因素,使生完小孩的女性更容易患产后抑郁症,如果不及时调养会很严重,很严重。

王娜因为自己生了女孩,丈夫贷款辞职,加上哥哥结婚。她那时身体虚弱,又没有休息好,还受了惊吓。刘民和妻子说,书上还写着让你多晒晒太阳,多听听轻松音乐,多出去走走……刘民翻动着书本,一边和妻子聊天。

王娜躺在床上,眼神焕发着神采。

抑郁,就是一个可怕的恶魔,当人的心灵在坎坷的阡陌中踽踽踯躅,这个可怕的恶魔便随之而来、如影相随,挥之不尽;而当人的内心足够强大,足够从容,足够淡定的时候,就算心情压抑也会借用智慧和努力打开心结,压力便无处遁形,仓皇而逃了。

微风从窗帘缝隙处透过来,淡淡的,柔柔的,美好如初。

窗外,金色的阳光洒满宽敞的院落,几只喜鹊驻留香椿树的枝桠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王娜坐起来,一把拉开窗帘,对丈夫说,让我们一起享受负暄之乐吧,他们一起大笑起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