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

花　语

郭娟

名都花园坐落在海河南岸,是个新建小区,以环境优美，房型合理著称。所以刚开盘就很抢手。

成大爷以前住旁边的小区，70平米的偏单，按说老两口也够住了，只是高点儿，六楼。儿子小虎孝顺，眼见父母岁数越来越大，每天爬六楼如同爬山，实在辛苦。本来自己想在名都花园买套房，就先给爹妈买了，而且是一楼，还带个小院。

好在媳妇儿通情达理，买了也就买了。

成大爷爱养花，这一下，一盆一盆的花草就有了地方，还总是故意摆在小院门口，也为在邻居面前显派。经常一忙就是一上午，给这盆掐黄叶，给那盆剪枝，嘴里还不停地絮叨，你们心里有话，就说出来，别总攥着拳头让我猜，不光难受，也着急。

邻居们看着可乐，又不好意思说。

成大爷却正色说，你们别乐，花儿懂我的话，我也懂它们。

成大娘偷偷告诉儿子小虎，别不信，有一次老家的小舅结婚，我跟你爸去了两天，回来时，他非说这些花想他想得都打蔫儿了，不过也奇，他絮絮叨叨的嘟囔了一会儿，这些花就都精神了，别说叶儿，连枝条都支楞起来了。

儿子小虎在一家建筑集团工作，是办公室的办事员。受父亲影响，也会摆弄花。但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办公室早有议论，说是集团人事有调整，要提拔成小虎当部门经理。但议论归议论，大家起着哄已让小虎请三回客了，还是没准信儿。

这天上午，办公室的郝主任把成小虎叫来。

郝主任有两盆花，一盆是国内花卉市场很少见的“素冠荷鼎兰”，一盆是时下被炒得价格上了天的“鬼兰”。据办公室的刘副主任说，这两盆花不知是谁搬来的，值老钱了，郝主任视如珍宝。哪天赶上天气不好，就是半夜，郝主任都会给门卫打电话，让去办公室看看，窗户是不是让风吹开了。可郝主任就是这么宝贝着，这些天却眼看着“亚健康”了，不光不长了，还枝条干枯，叶片萎靡，已经打了卷儿。郝主任每天眼瞅着这两盆宝贝花愁眉不展，却又无可奈何。就在这时，刘副主任跟他说，办公室的成小虎会摆弄花，是不是让他给看看。

郝主任想了想，立刻两眼一亮。

在这个上午，成小虎一进门，郝主任就笑眯眯地说，花仙子来了，进来进来。

成小虎一听主任这么叫自己，心里美滋滋的。

郝主任开门见山，问成小虎，这两盆花有什么办法。

成小虎先不慌不忙地走到这两盆花的跟前上下左右看了看，凭经验，立刻明白，显然是救不活了。这感染的是一种比红蜘蛛还难治的害虫。想了想，就站起来，拍着胸脯说，应该没问题，如果信得过我，一个月，保证让它们仙姿重现。

郝主任听了，慢慢把脸转向窗外，沉了一下点点头。然后，把视线收回来，看着成小虎说，花仙子啊，你如果真有这妙手回春的本事，让你在办公室跑跑颠颠，可就真委屈你了，屈才啊！

接着又说，真把这两盆花治好了，我请你吃饭，私人宴请。

成小虎登时精神一振，说，主任放心吧！

成小虎太开心了，这个建筑集团上上下下好几千人，真让郝主任请吃饭的能有几个啊。上回郝主任搬家，办公室的几个兄弟去给忙了一上午，中午才在路边捧着大碗一人吃了一碗牛肉拉面，还没放牛肉。小虎想，况且这回还不光是一顿饭的事，我得让主任结结实实地记住我的名字。

一个月的期限一眨眼就到了。成小虎准时把两盆花端来，砰地放到郝主任的办公桌上。郝主任看着这两盆兰花，眼都直了。两盆花英姿勃发，花繁叶茂，简直就差能叫出声儿来。

郝主任看看这两盆花，看看成小虎，看看成小虎，又看看这两盆，然后又把目光转向窗外，仿佛外面有无限的风光。成小虎也随着朝外望了望，什么也没有。郝主任收回目光，慢慢转过脸说，小虎啊，你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花仙子啊，而且还这么细心，连花盆都换新的了，这一下，我也就不用再换土了。

一边说着，脸笑得像一盘金灿灿的葵花。

接着，忽然又换了一种腔调说，你这么会养花，以后，可免不了麻烦你啊，我这人啊，不好别的，就爱花，而且越好的越爱。

小虎摸了下兜里两万元的收据，心想，是啊，这爱也是有代价的啊。郝主任又拍了小虎的肩膀一下说，走，吃饭去，我请你！

小虎心里立刻又一振，觉得郝主任说的“我请你”，比拍在自己肩膀上的这一下还有力。心里盘算着，郝主任会请自己吃什么呢？可别太贵了，如果太贵，自己一定得抢着埋单，千万不能失礼。成小虎直到坐上郝主任的奥迪A8，心里还在忐忑。

郝主任的奥迪A8出了单位的后门，左一转，右一转，三拐两拐来到街角的一个小饭馆，嘎地停下来。

什锦锅贴，老鸭汤，一共是33块8毛钱。小馆儿老板见郝主任是老主顾，把零儿抹了，只收了33块。成小虎心想，平时在小哥们儿的嘴里，这哪叫请客，也就是个狗食馆儿。

回来时，郝主任一边开车，两眼看着前面问，吃得怎么样？

小虎嗯一声说，好啊，吃得挺饱。

郝主任笑了一下，说，人啊，得往远处看。

小虎又嗯了一声。这是郝主任平时常说的一句话。但接着，小虎的心里突然抖了一下，有一种预感。

但没说话，只是偷偷看了郝主任一眼。

几天后，办公室的刘副主任像是有意无意地对成小虎说，最近，咱们集团的人事调整要动了，这回，可能还动得挺大。

刘副主任说完一笑，拍了小虎一下就转身走了。

成大爷这几天心思不整。

自从搬进儿子小虎给买的新居，本来挺高兴。人一高兴，花也跟着精神，连夜里也能听见窜叶儿的声音。可前几天上午，在小院门口浇花儿时，总觉着别扭。再细看，才发现，自己最喜欢的“七姊妹蔷薇”少了一盆。本来是三盆，摆成一个三角形，突然少了一盆，搬花的人显然不想让成大爷立刻发现，还用别的花遮挡了一下。但成大爷还是立刻发现了。这三盆“七姊妹蔷薇”很值钱。问题还不是钱的事，这三盆花，成大爷花费了多少心血。现在丢一盆，就如同丢了一个孩子。成大爷出来进去的失魂落魄，连饭也没心思吃了。这天早晨，成大娘怕他真别扭出病来，就安慰说，老话儿说，有一失，就有一得，你也甭别扭了，你这丢花儿，是赌心事儿，可咱小虎儿也有好事儿啊。

成大爷这两天光顾别扭了，没理会儿子的事，问，嘛好事儿？

成大娘说，他总算提拔啦，当上部门经理啦，今天上任。接着又说，听小虎说，他们的这个主任跟他是知己，也爱养花。

成大爷听了，愣了愣，又愣了愣。

然后，慢慢掏出手机。

这时的成小虎正在郝主任的办公室。郝主任跟他交待，去这个新部门都注意什么。最后又笑笑说，你该知道，这个部门经理的位置，有多少人盯着啊，说句难听话，想什么招儿的都有啊。

成小虎咧咧嘴说，明白，我明白。

这时，手机响了。

小虎拿出手机，按开。

成大爷在电话里说，这个“七姊妹”怕水，要见湿见干。

小虎慢慢转过头，朝郝主任的窗台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