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海那片未落的兰花

心海那片未落的兰花

生命的漫漫长路，仿佛只是在一瞬间，已然走过了多个驿站，日子一页一页的撕去，散乱的布满房间，像秋天里的落叶。时间似水，一个年份已然装订成册，归于昨日的夕烟暮雨。

今晚的月色很美，我伏在窗前，看着月亮，月亮也看着我。万籁俱寂的夜晚，整座城市也慢慢安静下来，“噗”的一声，听到了兰花飘落的声音，此刻我分明听到一声叹息，只是分不清这声叹息是来自我，还是窗外。

世界上有千种拥有，但有一种拥有最珍贵，你也许一点也觉察不到，但随着悠悠岁月的流逝，无数个春夏秋冬的更迭，变成回忆和遥想。在你生命的某一天，当你蓦然回首，发现在封底的最显眼的空白处写满了对亲人的惦念。

妈妈家和我家挨得很近，隔着一条很宽的大马路，妈妈住5楼，我家住8楼。每天快到下班的时候，妈妈就会探着头伏在5楼的阳台上，透过5楼的窗户望着隔着马路的我家，灯亮了，就知道我回来了，就放心。如果天晚了，灯还不亮，就让爸爸打电话询问：“娟子，下班了吧，怎么家里的灯还没开呢？噢！回来了，回来了，灯亮了。”为此，我没少和妈妈抱怨：“为了您，我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开大灯，开个瓦数小的灯，又不明显，怕您看不清，想省点电都不行啊！”

生命中有许多片断，就如兰花飘落的模糊花影，在人生渐渐逝去的时光里，氤氲成一幅朦胧的画，像是定格的老照片，在记忆深处散发着幽幽兰香，这些带着气息的回忆丝丝缕缕有时绾成一个结，有时织成一张思念的大网。

妈妈去世已经三年了，每天下班，我还是会第一时间打开家里最亮的那盏灯，仿佛妈妈在对面等着看一样，所有回忆又像浪潮般拍打心海，涌动着那些事情，一波一波，永不停息。生命是多么的无常，现在多想您能再望望女儿家的窗户啊！女儿永远都不会再嫌烦了，多想再听听您的唠叨啊！

妈妈出生在抗日战争时期烽火年代的天津市大港区的一个普通农家。姥姥先是生育了7个孩子，夭折了5个，就剩下两个孩子，我的姨和舅。到了姥姥46岁那年，妈妈出生了，这个小女儿的出世，带给姥爷姥姥无限的希望和快乐。舅舅和姨分别比妈妈大15岁和13岁，由于老来得女，妈妈自小特别受姥爷和姥姥的疼爱。听姥姥提过，为让自己的老闺女能像兰草那样健康、平安的长大，就起名叫昌兰，㝢意是让母亲像兰草那样扎住根，经风雨，坚强自立，同时“兰”又是“拦”的谐音，意思是把这个老闺女“拦住了”，果然没让姥姥失望，妈妈在旧社会挣扎着活下来，又在祖辈勤劳朴实的优良品德熏陶下长大，创家立业。

妈妈是在1959 年结婚的，那个年代吃不饱，穿不暖，又正赶上天灾人祸造成的全民吃“低指标”。当教师的父亲工资低，粮食定量少，生活那么困难，妈妈为让父亲吃的饱些，用一斤玉米面换三斤糠，把仅有的一点儿精米白面留给爸爸和我们，自己吃糠菜饽饽。妈妈就在那一年，营养不良，瘦弱的身体没有了奶水，大姐嗷嗷待哺，又没有钱买奶粉，妈妈用白面熬成粥勉强喂活了大姐。妈妈去生产队参加劳动，为了挣点儿工分补贴家用，又带着孩子，有时，赶上天不好，把大姐锁在家里，干会儿活就往家里跑一趟看孩子，结果得了肺心病，经多方求医诊治才控制住病情。病情稍有好转，妈妈为维持生活，趁父亲上班之机，把孩子送到村托儿所，又悄悄到生产队挣工分去了。妈妈像个铁人，不知疲倦在生产队辛勤劳动12年，在这12年间陆续生下了哥哥姐姐和我总共六个孩子，妈妈不仅保住8口之家的温饱，还盖起三间土坯房。为此，乡亲们常夸奖妈妈能吃苦，能攒下钱，会过日子，是有过家之道的能干媳妇儿。

1976年的5月，是妈妈人生的转折点，这一年借农转工的机会，妈妈去了天津毛毯厂当了工人。那一年，妈妈36岁，我4岁。生性好强的妈妈对没有接触过的工作一点也不憷头。开始对选毛工种技术不懂，就虚心向老师傅求教。初学时，对羊毛的分类和等级不太了解，手头儿慢，妈妈就每天早去晚归加班练。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勤学苦练，妈妈很快成为了一名技术熟练的选毛工人。妈妈从不请假歇班，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手指头磨肿了，手指骨节增生，痛时手指上缠上止痛贴，咬着牙依然坚持着。妈妈月月超额完成生产任务，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还被授予了“天津市劳动工作者”的先进称号，妈妈爱厂如家、踏实务实的品德，赢得了职工和领导的赞誉。

妈妈能干，又肯吃苦，有过去在生产队干农活儿的底子，不怕脏，不怕累， 1982 年夏天，她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一年，妈妈又被选任车间工段长，那时，一个大车间的工段有200多工人呢！职工们都亲昵地称赞妈妈：“刘姐，人勤快、能干，实在是让人佩服。”现在我们几个姐妹，都挺能干的，尤其大姐和四姐那个利索劲儿挺像妈妈，每当我夸大姐和玲姐能干时，她俩都会接上一句：“比咱妈比起来可差没边儿了。”那时候，妈妈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每当妈妈把荣获的奖状和奖品拿回家时，我和姐姐、哥哥都高兴地围着母亲问长问短。

记得有一个奖品是个淡紫色的兰花盆景。高高的褐色的杆儿，墨绿的叶，小小的花蕾两两相对，呈十字型，排布的非常自然。也有开得大的组成喇叭状的花，中间镶嵌着六根戴着鹅黄帽子的花丝和一根顶着白色头巾的花柱，使花蕊显得千娇百艳。兰花一对一对的，一直垂到桌子上，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兰花盆景，我们都被它吸引住了，淡紫色的瓷盆呈方形，瓷盆的外面还有着凸凹状的兰花图案，格外雅致。我们都特别喜欢这个奖品，放在电视旁边的高桌上，电视上播放着精彩的节目，在我们欢声笑语中，兰花也仿佛更艳丽了。

妈妈最爱说的一句话：“人活着要有志气，要勤劳本分，只要肯吃苦，就没有干不成的事。”我那时候小，每次听妈妈说话，都感觉有一股劲儿，心里涨得满满的，长大以后，我才懂得这就是感动，这就是母女间的心灵感应吧。想想，也真是有趣，妈妈仅有小学文化，又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工人，在本职工作中却干得如此出色，得到这么多的掌声和荣誉，我知道妈妈是怎么做到的，这是妈妈付出成倍的血汗所取得的呀！妈妈常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多苦多累多难，不与外人说，牙掉了，咽到肚子里；胳膊折了，褪到袖子里，越是艰难越向前站，咬紧牙关接着干！妈妈呀，我真为您自豪！”

妈妈心地善良，古道热肠，待人爽快，谁家生活有难处，只要妈妈有能力办到的，她都有求必应，尽力而为。

记得一个星期天，天上飘着鹅毛般的大雪，这种天气，任何人都想围着炉子取暖，可妈妈却推着自行车又要出门，我拽这车子央求不让她走。妈妈告诉我说：“单位的李姨摔腿了，婆母半身不遂，一家老小没人照顾，说好今天帮她家做棉被。人家有困难不去帮一把，我这心里就跟堵个大疙瘩似的，你让我在家呆着，我心里也憋得难受。”我了解妈妈的脾气，只得让她去了，下午的时候，我和姐姐偷偷去路口等妈妈好几次，怕雪天路滑，那天，妈妈回来时，天都黑了，饭菜反复热了好几遍，妈妈吃的时候，笑着说：“这饭菜好啊，不用嚼，真软乎，太省力了，哈哈哈……”我们也都笑着。

妈妈50岁光荣退休了，我们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妈妈，累了一辈子了，一定好好歇着。其实，我们已经猜到了，妈妈肯定闲不住。农忙时不是帮这家摘毛豆，就是帮那家择韭菜，比上班时起的还早。

有一段时间，妈妈竟然迷上了捡煤核儿，这可把我气着了。不管天多热也要拿着簸箕捡点煤核儿，爸爸风趣的说妈妈是“热的站不住脚”，我可没好话，我说妈妈是，“有病，忘了吃药了。”邻居张婶见了讥讽妈妈是“财迷转向，有福不会享”。的确，我也觉得妈妈还真是有福不会享，6个孩子，都长大成人，我是妈妈的老闺女都已经工作了。

妈妈性格开朗，天生乐天派，更是个热心肠儿。后来知道了妈妈天天捡煤核儿的原因后，我真的是不知说什么好。我们一个胡同的邻居里有个叫四姑的，心灵手巧，朴实勤快。四姑会摊煎饼，这是天津人最喜欢吃的早点，她每天一大早就生好炉火到街上出摊儿，大约10点多钟就收摊儿了，四姑把三轮车放在胡同里利用炉膛余火做饭、做开水。同一个胡同的邻居们因为天气热，都不乐意点炉子，可又舍不得用自家天然气烧水，巴不得用四姑家的炉子做上一两壶开水，可四姑收摊后炉火已不旺了，妈妈每天早晨用捡来的煤核儿续上大炉子。嘿！煤核引余火别提多旺了！这下，“义务供水站”开张了，胡同一时热闹起来，等着做水的铁壶排成一溜儿，这家做开，那家做。水开时谁看见就招呼一声：“李奶奶，水开了！”“噢，知道了！”“大姑，快去提水！”“听见了”！这时，看着妈妈脸上绽开的笑容，我真的读懂了她。

妈妈的退休生活在说说笑笑中一天一天的幸福着的过着，就这么一直过下去，该有多好啊！

2013的7月25日那天，妈妈生病了，一直头晕，昏昏沉沉的，血压也是控制不住，高的吓人，手臂一侧有血压，一侧没有血压，走路的时候，脚也使不上劲，我们赶紧把妈妈带到医院看病。

经过医生的诊断，妈妈大面积脑梗，外加胸血管狭窄。我们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在武警医院给她做了血管造影，心脏支架。然后又接着治疗脑梗前前后后一个多月。看着您被病魔肆虐折磨的样子，我只能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痛苦的煎熬着，可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还好经过医生的治疗和全家人的精心护理，妈妈很快就出院了。经过这次病，妈妈说话变得慢了，走路也慢了，反应也变慢了，本已71岁了，加上年轻时受的苦累，遭的罪，一古脑儿的爆发在她的身上，忽然间，那个结实，那个英姿飒爽的妈妈，变得虚弱不堪了。

那次陪着妈妈遛弯，她在前面慢慢走，我在后面慢慢跟着，妈妈走得那么慢，那么慢。我心里揪得特别难受，望着她瘦削的背影，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下来。妈妈老了，我总以为爸爸和妈妈永远都不会老，我永远是父母那个最疼爱的老闺女。没有想到，现在的妈妈，真的老了……

妈妈这次生病，我一直很害怕，总想如果真的离开我，我会怎么办，我就是没有妈妈了……想到着，我竟然像个孩子似的害怕的哭了……

妈妈生养我们子女6个，我们就像一棵棵小树，从发芽到成长，妈妈都细心关爱呵护着，及时浇水、捉虫，被风吹歪了，赶紧扶正、绑紧，哪一棵枝桠蓬乱，妈妈及时修剪整齐，保证每一棵小树都茁壮成长。

妈妈常对我说的话，至今仍回响在耳畔：做人要实诚，要做个好人，善良的人。

妈妈是普通人，不会说什么豪言壮语，可她老人家每一句话都属于金属质，掷地有声，“既然投生在世上做人，就不白活这一回。”妈妈是普通人，可做的每一件平凡小事却又是体现着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大爱、大情怀。

我们家这几个孩子都特别坚强、乐观、积极向上，这和良好的家风分不开。家风培养出美好的种子，母亲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做老实人，不趋炎附势，要诚实守信。虽然当时没有家风的概念，我想父母对我的要求，这些也算是我们家的家风吧！家风正则家兴旺，家风邪，则气衰，势哀。父母是我们最好的榜样，也是我们最好的老师。他们以身作则，更是给我们树立了良好家风的榜样。

月光照着我，把我的周身涂上一层亮色，连地板也照得很亮，仿佛洒上了一层水，这些藏在脑海中闪亮的碎片，在月色的映衬下越发清晰。

妈妈去世后，那个兰花盆景忽然花朵全掉下来了。我把掉下来的花瓣全埋在了我家种兰花的大盆里，说来也怪，平时那盆兰花，长的不是很旺实，自从这次动过以后，所有的枝叶都精神抖擞，那个飒爽劲儿像极了工作时的妈妈。花和人一样，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我想：妈妈在另一个世界会永生，那个兰花的盆景，也会重新花开万朵。

对着月光中的兰花我默念：“妈妈，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赠给您的第一件礼物，是从心底迸发的啼哭，您却露出欣慰的微笑。当我们长大成人，您却去了另一个世界，您听得见女儿对您的思念么？”兰花无语，月色不言，我听着那来自心底的悠扬的韵声，仿佛听到了兰花飘落的声音，一种别样的情愫将我层层包围，耳边听到了心海无奈的叹息。

2016年，是个不祥的年份，从开春开始，妈妈就说后背疼，我们以为她的心脏又出了问题，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诊治，也不见好。在又一次的大检查中，噩耗传来，妈妈得了肺癌已经骨转移。经过一次大化疗后，妈妈本已很虚弱的的身体已经下不了地了。妈妈清楚自己的病，经常拉着我们的手说，“我知道我的病啊，治不好了，你们不用太难受，每个人最后都是要死的，生老病死，老天早已注定，你们保重好身体。” 我们强忍着心里的难受，笑着告诉妈妈，放心吧，冬天过去，病就好了。妈妈尽管知道我们是在骗她，可她依然笑着点头。

天津的冬天，经常雾气昭昭，有时候几天都不放晴。妈妈望着雾蒙蒙的窗外说：“这天儿，可太不招人待见了，我先不走，等雾霾过去再走，省得你们看不见道儿，车也开不起来啊。等到开春不冷了再走，省的你们和亲戚们冷。”听到这些，我们当儿女的心都碎了，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妈妈临走时，拉着爸爸的手，惦记着没结婚的孙子和外孙子，嘱咐爸爸：“还有三个孙辈，没成家啊，你多照顾孩子们，等孩子们结婚的时候，多给点儿钱，给双份，把我的也给上。”

最后的时刻还是来了，妈妈感觉自己不行了，让我们给穿衣服，嘱咐我们千万别哭。我给拿过来妈妈生前自己挑选的寿衣，大姐为妈妈仔仔细细的用温水擦干净身体，擦上好闻的润肤霜，为妈妈穿的舒舒服服，抻的平平整整。二姐和三姐给妈妈各穿上一只鞋，鞋是紫色的，和她年轻时得的那个奖品兰花盆景一样的淡紫色，鞋面上绣着好看的兰花。

妈妈走了，我们的心也空了，时常望着兰花想起您在时候的样子。我家姐妹几个都喜欢兰花，它没有牡丹那雍容华贵，却平添了一丝高贵；没有荷花的身姿绰约，却留一缕余香让你慢慢品咂。花如其人，此刻洁白月光下的兰花就是妈妈的化身吧。

此刻，天际一轮明月高挂，星子在夜幕下熠熠生辉。微风吹拂，月明之夜，兰花悄然绽放。兰花修长的叶片低垂着，清凉的月光抚摸着兰花，抚摸着我的脸，我盼着您的身影也能像月光一样洒落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