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山村

偶遇山村

看着地图，施家岙离我们住的地方那么近，我们感觉半个小时就能到。决定走起来的时候，才发觉原来那感觉上的一顿饭时间，说的不是小酌，而是热热闹闹的喜寿大宴。从横着的岭石上眺望，一拢翠烟深处，隐约露着几个飞檐，三两个翘角，还有一面杏黄色的大旗滚着红色的边，“呼啦”的一阵大风，大旗卷起随后又舒展下来。

到施家岙，必须要经过芦花，这是一个美的令人炫目的山村名字。一条逶迤的小街看不到尽头，低矮的房舍，灰暗的巷弄，黑泥小筒瓦在屋顶上层层叠叠。青石的街道斑驳陆离，需要踩在石头的缝隙处，才不至于滑倒。许多临街的小店大敞四开，只要站在台阶下就可以把里面看得清楚。这种海岛老式的玻璃柜台上，还摆放着我们小时候合作社里才有的那种糖果罐子，红色的塑料瓶盖需要斜着才能拧开。两间门对门，窗对窗的小吃店，因为午后的原因，显得格外的清静，只有吊扇在“呼啦啦”缓慢地转。

一只肥嘟嘟的大花猫，蜷缩着身子，斜了我一眼，然后很是好奇地瞅着我。不知是我的模样有些蹊跷，还是我刚才的一个趔趄，让它找到了新的视点。一只盯着你而转动眼珠的无声的猫，就像是诡谲的夏日海岛天气，总是那么的令人忐忑。

两只狗，一只黄的，一只也是黄的。缩着脖子伏在还算干爽的店面里，有一搭无一搭地瞅着屋檐下闪出的一角天空。就算偶尔一阵“突突”的摩托声从巷子的底处呼啸而过，因为是它们熟悉的声音，也只是轻轻地摇摇尾巴，显得很安逸。一只好像是来串门的狗，从开着的门里晃悠出来，路过我们的脚边，竟然都没有习惯地耸耸黑色的鼻子头，便走到猫的面前，转过身子伸着懒腰，慵懒地打着哈欠，算是跟对面的两只狗打了招呼。

芦花村外，一条小路伴着一条大路，小路有些泥泞，没有过多的开拓。大路是可以过公交车的。车开得很慢，里面坐着的乘客，脸上的神情都很平和，仿佛在安心躲避着突如其来的小雨。

寻常的一座石桥下的河埠头，贴着岸下的石阶上面坑坑洼洼的，像是匠人们并不用心做的样子。从山涧里流出来的几股小溪，潺潺涌过来，在远处的一个浅湾漩涡成一个深潭，然后洞开两岸的青石夹壁，宣泄过来。等到了桥头又忽然开阔起来，生成一个葫芦状的小湖。跌宕至此的溪水，跌落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头，在时光的淘洗和冲刷下，已经由峥嵘巉乱的模样变得格外柔和闪亮。清浅的草在水下飘动，忽黄忽绿，不时有大鱼不紧不慢地到处巡游。河埠上立着几块歪扭的船缆石，深深浅浅的绳痕，如同旁边那棵满身伤疤的老构树，静默地记载着历史和风化的岁月。

对面一侧不知是哪里，传来一阵忽高忽低的木槌敲击的声音，伴随着海岛乡音长一声短一声。跟着流水转了一个弯，挤过一个粗大的挡了路的朴树，走上几级石阶，才看到原来是几个中年大姐蹲在那里洗衣服。衣服甩在水里游逛一圈，水花飞溅之间，便被按在光溜溜长石上，挥舞有些狰狞的木棒，节奏很密实，重重锤击。大姐们开心耍闹的原因，是因为有人好像说了什么隐秘的话题，跟着就有人起哄并附和，于是便招来别人的不依不饶的笑骂，还有的人举着手拦着，嘴里说着和解的话。大姐们在欢声笑语中，手中锤声不断，分明是一起敲打着生活的交响曲，也是铿锵有力的战鼓，还是绞杀倭寇的号角。一会儿，敲击声慢下来，已经有些听不清节奏，仿佛一下子把时间拉得悠长，在这样美丽的画卷里连水声潺潺，鸟鸣啾啾，都显得不入耳。

大姐们像是不约而同，都回了头来看，正与我们的目光碰撞了，立刻沸腾起一片水花。“衣服跑了”一声喊叫之后，便是一番嘻嘻哈哈的，还不忘回头看我们，似乎低声在议论着什么，仿佛我们的出现破坏了和谐。

我们指了指手中的相机，比划了一个拍照的动作。她们立刻会意了，相互望望，然后纷纷拢了拢头发，神色也郑重起来。我是想着下次还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因为洗衣服大姐们的美好画面，让我觉得这个偏僻的山村是那么的充满生机和活力。

“下次我们再来的时候，会给您们捎来照片”我说。“我们这里太普通了，没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应该去普陀山。”一位大姐朝我们喊话，“你看我们这里，很破旧的。”“挺好的，山清水秀，还有几个美丽漂亮的大姐。”我的话立刻引来大姐们的开心笑声，一个个开心的扭动腰肢，风情万种。大姐们争先恐后地指给我们去施家岙的山路，见我们转身离开的时候，还在身后喊着“回来的时候，到我家的店里吃面，免费的”！“到我们家喝茶，观音菩萨爱喝的”！“随时欢迎过来玩啊!”喊过之后，便是一番更加热闹的说笑。

我们走在施家岙山谷深处一条弯曲悠长的小路上，忽明忽暗的光线在林间来回变换。风不知从哪里偷来一朵娇羞的云彩，挂在崖壁峻嶒的巨石上。赶过来的一缕的乡村烟气，在我们面前欢快地舞动起来，一阵风吹过，袖带舞表演失败，拧成一团麻花，散在了小路的中央。透过林间的缝隙，我们回头去看小溪穿过的小镇，去寻找那些快乐的大姐。那个河边已经没有了身影，只看见一个敞着襟怀，瘦骨嶙峋的老人，趿拉着拖鞋，抽着水烟，迟缓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