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桥

八字桥

绍兴是水城，有着两千多年的历史，自从马臻辟鉴湖、退赤卤、筑城垣以来，绍兴到底有多少桥，就连资料最齐全的绍兴府志都说不清。小桥流水，枕河人家，这是江南水乡的最大特色，所以江南水乡是离不开桥的。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江南的桥上走过，有多少人相遇又错过。又有多少人因为一丝微笑和半波眼神而魂牵梦绕，又有多少人在美丽的江南，邂逅一段同样美丽的爱情故事。

凡称之为水乡的，船和桥便是极寻常的景观了，船使得水乡有了灵动，桥使得水乡有了沉静。绍兴老城的桥，形态各异，非常优美。有的像是一位仙女娇羞的伏卧两岸；有的则用一棵大树直接放倒，树梢临风抚摸湖水；有的桥是一整块石板铺就，特别拙朴自然，憨态可掬；也有用花岗岩石随意横斜，高古简远，韵味无穷；更绝的是精细雕琢的桥是奇姿绝俗、巧夺天工。绍兴保留至今的古桥大都没有伟岸魁梧的身躯，有的是独特的江南水乡清秀的造型风格。

八字桥设计巧夺天工，颇具匠心，做工精细，造型奇特，用料却简洁大方，线条流畅舒展，少了许多繁复的雕饰。八字桥是三条街与三条河交汇的地方，建造时因地制宜，构思巧妙，在方寸局促之间，不仅建造了一座令人匪夷所思的水上立交桥，还科学完美地解决了复杂地形条件下的水陆交通问题。在成为我国古代造桥艺术杰出代表的同时，充分展示了古人的聪明与智慧。现在的八字桥好像是两个携手扶持的老阿婆，呢喃低语，笑迎过客，一起走过八百年沧桑岁月还仍然焕发生机。

八字桥的知名和珍贵，无外乎几点。首先它是一座具有八百年历史的古桥，建于南宋嘉泰年间，是我国现存历史文献记载中城市最古老的桥梁。其次八字桥有着水上立交桥的称号，因为一个八字桥连三街，越三河，南面有鉴湖之水，北面有杭甬千年运河。八字桥的市井也非常有特色，因为这里一直生活着绍兴的原住民，使得风景与世俗完美结合。民间有这样一首诗的流传：桥头春雨桥前路，桥下乌篷过照龙。载客归来闻腊鱼，媪温老酒话情浓。江南的春天，烟雨蒙蒙，景致美妙的难以用语言描摹。那些浸了烟雨的风物，湿漉漉的样子像是沐浴后的仙子，俏丽多姿、别有风韵。无论是竹丝台门，还是寻水栏亭，都有着悠久的历史；那些走出来的风云人物和带给游人的文化气息，莫不令人心驰神往。

小时候偶然的机会看到一本画册，水巷人家，粉墙黛瓦，特别像一幅水墨画卷，从此知道了绍兴。画册上鲜艳的颜色，便是女子的头巾。长大后，在家宴上喝过一回桂花酿，晚上便做了一个八字桥的梦，从此，便觉得黄酒很神奇。工作以后，不管是因为工作出差，还是偷个空闲，都要到八字桥来看看。梦里的那个八字桥已经很模糊，觉得和仙境一样美丽缥缈，似乎比现实中的桥更加秀美。那日看见一位打着油纸伞过桥的老阿婆，忽然惊呼了一声，原来童年梦中也有这样的人物，在梦中带着我在八字桥上玩耍的就是这样一位慈祥和蔼，笑意嫣然的老阿婆，当时我还昂头问，“阿婆，您姓什么？”阿婆笑意盈盈的拉着我的手说，“我姓唐，我的名字是唐婉。”

去年，从杭州去宁波的路上，我临时决定去绍兴见见老朋友，我的这位绍兴朋友，便是八字桥了。因为时常记挂着她，我便把“八字桥”唤作老友了。但是那个曾经堪称才子佳人经典史话中的唐婉，怎么又会幻化成为一位佑护八字桥的老阿婆，在梦中跟我说那么多的话。后来在绍兴的街头，忽地想起这件事，还特别请教了绍兴的师爷，师爷神秘的告诉我：天机不可泄露，耄耋之年自当揭晓。好吧，那我就要好好地再等待四十年，那个名叫唐婉的阿婆或许再入梦里，我还会与阿婆手牵手在皎洁的月夜里相遇在八字桥上。

八字桥一年四季风景各异。春天的时候，桥身石缝中会滋生出很多藤萝，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些藤萝就会倒影婆娑。如果再繁茂一些，还会形成只见绿萝不见桥的雅趣景观。夏天特别热的时候，这里凭高望远，清风自来，倚栏而坐，消暑纳凉者络绎不绝。秋天凌桥生长的大树，黄叶飘飞，铺满桥上，便有了“黄金满地落”之说。冬日里则显得有些肃杀，寒风萧瑟，没有了夏日耀眼的绿意，满城的风致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曾经过往繁华的八字桥老街，大多时候静谧的仿佛桃源深处。虽然向外走几十步便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商业主道，但是这里却总是可以把喧嚣关在粉墙黛瓦之外，任凭一河流水清婉舒缓。就连每日里泊在河埠头的乌篷船，也都安逸地悠悠荡荡，偶尔会有几只小鸟结着伴飞过来逛逛，站在桥栏上东张西望的看风景。

八字桥下一河两街绵延的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房子，被岁月浸染的斑驳陆离，彰显着古老的历史。开间也比较狭窄，门窗就开在街上，大多只两级台阶便是到了屋内。偶见的几棵树木，也是不那么蓊郁，有的只有几支短短的树干，却鲜活的有趣。只要不是斜风细雨的时候，许多家屋檐下都晾晒一些干菜和酱货，也因此一河的醇香飘荡不尽。倚斜不齐的廊棚，时常坐着些喝茶说话的老人。就算有游客把照相机抵在近前拍照，依然谈笑风生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这些老人已经习惯了自己就是风景。只要是阳光明媚的天气，沿河的树行间都晒着五色斑斓的衣被，彩旗飘扬，偶尔还可以看见几十年前花色的老床单。

桥西侧河埠头角处有一个八角亭，这个亭子的旁边是一个鸟语花香，清凉舒爽的小广场。这个临河惬意休憩之处，最是老阿公们高谈阔论，指手画脚的地方。几乎什么时间，这里都是欢声笑语。雾霭萦绕的清晨，老人们在这里打太极拳健身；晚霞辉映的傍晚，孩子们会在花丛间玩耍笑闹。

我喜欢在烟霞笼罩的斜阳下，伫立在八字桥上，任清风吹来。渔舟唱晚，看一河的民居鳞次栉比，傍晚的炊烟扑面而来，逶迤而去。归鸟飞过残阳，余晖泼洒远山，炊烟袅袅升起，菜香肆意，好一幅美轮美奂的江南风情画卷。这样的场景，延续了千年，还在延续。这样的市井，生活了千年，还在继续。

自从八字桥水城风貌街区，被列为绍兴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重点街区之后，由东双桥和广宁桥，烘云托月而出的八字桥一带便成为游客往来观赏的必经之地。水乡古韵，石桥粲然，民俗淳朴，民居传统，是八字桥水城风貌街区的特点。

从小路顺着河堤直接走来，沿着静逸的河水，清洁的石路，不仅欣赏的是小桥流水的水乡风景，更是品味老街市井的百味生活。最美丽的风景，不是在超脱大自然中，而是存在于现实的生活中。有人的风景，才是最具生机盎然的风景。有人的风景，才是富有生命力，能够长存的风景。

我还记得三年前来看八字桥，一棵苦楝树掩映的局促小门脸，有一家老阿婆的油炸臭豆腐，那叫一个“香”！我从八字桥上转了一个圈下来，站在门前往斜上看，双东桥隐藏在一段粉墙的后面，八字桥被茂盛的藤萝遮盖的只露出半截桥洞。我站在那四处看，想快点找到那家卖臭豆腐小门脸，可眼前依旧是平静自然的黑白画面，我的鼻翼间却忽然飘过来一阵奇香，那么熟悉，那么温馨，那么惊喜。

还好，我熟悉的那个老阿婆还在，那辆颇具特色小推车，还是那么锦绣斑斓。阿婆一头雪白的银发，比三年前更加熠熠生辉。一件蓝色碎花的小袄，裹着瘦削的身材。阿婆不紧不慢地，用长竹筷子拨弄着油锅里漂浮的臭豆腐，旁边等候的人们咽着口水耐心地等候。几个外国游客也挤在那里，一边用手中的相机拍照，一边使劲地抽着鼻子，似乎要把飘散的香臭混合之气都吸进肚子里先品味一番。

到我了，我扫了微信二维码付好钱，然后去接热气腾腾的臭豆腐，我仔细打量老阿婆，忽然发现她和我童年梦中的那个叫做唐婉儿的老阿婆那么相像，而且专注的神情，温婉的面容，尤其是眉宇之间慈祥意蕴，惟妙惟肖。

“阿婆您好！您比我三年前买您臭豆腐时还年轻漂亮。”我的话，先是让老阿婆明显的一惊，随即认真打量起我，然后豁然开心地笑了。

“我记得你，躲在树后偷偷给我拍照。”老阿婆的记忆力真好，在她摊前等待的众多食客中一下子认出了我。老阿婆把原本要递给我的又拿了回去，又多加了两块臭豆腐微笑地递给我，一脸的慈祥，满眼的溺爱。

我斜着身子靠在八字桥风磨的覆莲花纹的石栏上，一边用竹签挑着臭豆腐，一边安静地欣赏傍晚静逸的河景。老阿婆还在专注地工作，一如既往的招呼着顾客。金色的霞晖照耀在她老人家身上，带着一种奇幻的光彩。不经意地我的眸光和老阿婆看过来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在老阿婆嫣然的笑容里，我的脑海里闪现出那个梦中领着我过八字桥的老阿婆。她的手，那么温暖；她的话语，那么轻柔。

绍兴烟雨里的八字桥上，每一个婀娜走过的少女，都是秀美的。但是每一位健步走过的老阿婆们，更是大美的、绝美的。她们是历史见证者，更是八字桥的守护者。阿婆们走在桥上，把这些风物映衬的绰约多姿；阿婆们安逸地生活，我们后辈才会把八字桥看作美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