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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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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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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茶树

宁德虽然和武夷山隔得比较远,但是宁德茶文化与武夷山地区还是有很多类似的地方。宁德最著名的坦洋工夫便是来源和发展于武夷山岩茶。坦洋工夫茶同样具有武夷岩茶“臻山川精英秀气所钟,品具岩骨花香之胜”的特点。

武夷山产茶历史悠久,岩茶始于唐而盛于宋,为历代所推崇。唐贞元年间武夷山一带已有将茶蒸焙后研碎而塑成团状的“研膏”茶制造,这便是最早的武夷岩茶,早在唐代就成为贡品。不知什么时候读过这么一句“千载儒释道,万古山水茶”不知道是哪位古人说的,就是觉得好,就永记在心灵深处了。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在咏茶诗中赞道: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宠加。北宋文学家范仲淹的《斗茶歌》也有:年年春自东南来,建溪先暖冰微开。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栽。

据记载,宁德的茶大约与武夷山岩茶同一时代。钟灵毓秀,碧水丹山孕育了武夷山岩茶,山清水秀,惠雨和风演绎了坦洋工夫茶。坦洋工夫茶生长在宁德福安丘陵地区的砂岩土壤里,属红茶。不仅锋苗显露,条形秀丽,而且汤色乌润油光,香气浓郁持久,滋味醇厚回甘。

宁德城外,道路两边便是绿盈盈茶园,茶园的远处常见峻峭秀美的山岩,清澈见底的溪水,任意漂流的小竹筏。放眼望去,那些整齐的块块茶田有时就蔓延到远山的深处。凤凰坂是特色坦洋工夫茶生产基地之一,在凤凰坂的深山里有十棵母茶树,据科学家测定大约有五百年以上的历史了。母茶树生长在云雾缭绕的山谷里,汲天地日月之精华,享风华万物之灵气,这几棵珍贵的茶树所产茶叶产量不多,品质却是独冠群芳。生产在这里的茶树。浸润了岩骨的花香,涵养了云怡水灵,虽然近年来才得到赏识和认可,已经被视为后起之秀的极品。

在凤凰坂宁茗茶园的研究种植基地步行上山,穿行在岗坡间层层叠叠碧绿的茶园小路上,发现茶树并不高,树梢才到我的肩头。明媚的阳光把习习的山风渲染的格外轻快,阳光把每一颗茶树照得闪闪发光,清新湿润的空气里飘荡着心旷神怡的丝丝馨香。远处的山清幽的像是藏着一块美玉,从高处落下的泉水形成一个个小的瀑布。茶园的旁边还有一片片杂树丛,树丛里有很多不知名的小鸟雀,岩壁的石缝间覆盖着的层层叠叠的绿苔,这些看起来都让人非常的愉悦,置身其中,仿佛是在一个天然大氧吧里,深呼吸,连胸口都格外舒服。置身在一个碧绿鲜活世界,自己仿佛也变成一棵老茶树绿盈盈的。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忽然峰回路转,视线转暗,一个狭窄幽深山壁缝隙出现在我们面前,笔直的峭壁顶上是一线晴朗的天。我们侧着身子,后背贴着岩石,胸前不到一拳的距离全都是岩壁上密密麻麻的苔藓,往前一倾,胸口马上黏糊糊的。大约走了五十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闽北风格的木楼,古旧的有些残破,原木紫色的廊柱窗棂有些灰白了,而且多有裂缝,但是所有的玻璃依旧是明亮闪光,有一缕炊烟袅袅,飘着木薯的香味。

木楼前有一条小溪蜿蜒流淌,小溪上还有一座竹桥。小溪旁边有一排木头架子,架子上有一颗老藤翠萝,在藤萝的架子底下坐着两位老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妪,这一对老夫妻悠闲地喝着茶,不知道的以为是到了仙境,感觉像是仙人在对饮。不知从哪钻出两只体形较小的狗,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老翁蹲下身子把两只小狗搂在了怀里,小狗兴奋地叫着。我们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安谧宁静的世界,也惊动了老人。两位老人慢慢站起身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咧着嘴憨厚地笑。

两位老人互相说着宁德话,我是一句也听不懂,老爷爷会说能听懂的普通话。两只小狗对我发生了兴趣,围着我转悠,并且好奇地上下左右打量我,还用湿漉漉的鼻子头在我手上拱着。其中一只立起身子,把脚搭在我的胳膊上,和我近距离地对视。老翁赶紧把这只比较顽皮和热情的小狗叫住,两只狗有些舍不得地跑到老翁身边,还忍不住回头冲我抛着媚眼。

原来这座木楼以前是座小庵,后被拆了,只剩下一座破败的两层木楼。两位老人以前也是当地的茶农,因为是五保户,便一直住在木楼里。两位老人喜欢山里的安静,便主动守护十棵老茶树。两位老人成了茶园最美的风景。在宁德地区许多人也许喝过老茶树产的极其昂贵的茶,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老茶树的家在哪里。在老人的指点下,我们看见了那十棵老茶树,就在竹桥过去的一条上山的小径尽头。离我们直线距离不到百米。这十棵老茶树不像武夷山的大红袍茶树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而是就处在峡谷崖壁的根部,错落有致的排成一行,附近几米处都是杂草不生。这十棵老茶树都是异常的粗壮高大,枝干恣意横斜,近百米的峭壁上不时有泉水自岩罅滴落,砸在岩石上,传来悦耳的声音。现在正是中午时分,一缕阳光正好投射在老茶树的身上,茁壮老茶树神采奕奕,显得异常的光华夺目。

站在高大的茶树旁,仰视这些伟大顽强的生命,这些享尽日月精华的大地精灵,任凭风吹雨打,依然昂首挺立。抚摸着岁月留在树干上的皱纹、瘤体,听着汩汩山泉水打在茶树脚边的石头上发出的清越声音,仿佛老茶树正在舒展身体,抽枝展叶,焕发新的生机。这时,有山风吹来,和着茶叶微涩的清香,沁人心脾。几百年来,这些老茶树静静地生活在这里,从来不被人打扰,连野兽也很少光顾。直到寻茶人发现了它们的踪迹,它们才成为茶人的圣物,被敬仰和推重。

这十棵老茶树的周边有砾石护基,平时老人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为了表示对饱经风霜的老茶树的亲近和敬重,特意寻找了几块漂亮的小石子,放在了护基上。现如今这十棵老茶树,经过科研人员的精心研发和栽培,取老树新枝用扦插法,已经种植出了第二代和第三代的茶树,这十棵老茶树的子孙后代已经生产出很多品质优良的好茶,越来越受人们的喜欢。

老人的老木屋旁有一座茶亭,茶亭不大,仿木亭样式,用毛竹榫接搭建而成。茶亭内有藤桌竹椅,俯身在藤竹椅上,可以看见溪水中有很多的小鱼游来游去。还有几只小乌龟懒洋洋地爬在水中的石头上。老人们坐在亭子里,不用别人帮助,又是烧水,又是摆布茶盏,真是老当益壮。

十棵老茶树,一对老夫妻成为了永恒的画面。红泥小炉,松树木炭,紫铜水罐,这些情景让我想起了苏东坡老先生的《汲江煎茶》的诗: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于是,我自告奋勇到亭前小溪里取水。那只葫芦水瓢,伸入溪水中,便招来许多小鱼的围观,待我舀水上来时,小鱼又纷纷躲避。老夫妻取出一套看着非常普通的茶具,老夫妻说这套茶具已有二百年的历史,我禁不住捧在手上细细把玩。我的鉴赏水平有限,看不出这个当年福建官窑陶瓷的妙处,只觉得沉甸甸的,握在手中就像是握着厚重的历史。

第一道春茶,刚斟满我的瓷盏,早已等不及的我也顾不得谦让,仰头一饮而尽。就是这样的牛饮,也只觉回味甘甜,齿颊留香,尤其是那兰花的清香余味,沁馨怡人,妙不可言。大家见我如此不羁,暴殄天物的豪饮,都善意地哈哈大笑。

老爷爷非常幽默健谈,老奶奶则从来没有迈出过太姥山,老爷爷说着饮茶的知识,虽然这都是我早已熟知的,但是老爷爷说来,让我才真正地感觉到“莫道醉人唯美酒,茶香入心亦醉人”这句话的飘然意境。喝了一个时辰的茶,感觉和卢仝喝茶后的感觉一样:一碗喉咙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了,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在老奶奶忙着做饭的时候,我们又爬到了老茶树那里,坐在葱茏蓊郁的老茶树下面,一边说着宁德的茶事,一边听着老茶树枝叶在清风中沙沙作响的声音……那一刻,感觉已经人树合一了。

临别的时候,老奶奶送我一颗茶籽。我把茶籽放在一个小瓷罐子里,茶籽下面是一小撮当地红色的土壤。圆实而小巧的茶籽,从中间微微裂开了四瓣。这颗其貌不扬的茶籽,让我感觉捧着老茶树五百年沧桑的魂魄,仿佛看见了500年生命的轮回,静默间看到无数岁月的来去过往。

这颗茶籽是这十棵老茶树中,从东面数第一棵茶树上,掉落下来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捡起来的,也不知为什么放在瓷罐里。说来很奇怪,就在我来的前一天,老奶奶做了一个梦,梦见远方来的客人在老茶树下拾到一颗茶籽。没想到今天便来了客人,于是老奶奶把茶籽送给了我。

我们要走出山谷的时候,背后有人在呼唤,我情不自禁地回头去寻找。看见老人们站在竹桥上,向我们轻轻地挥手。回眸一瞥那十棵青翠欲滴的老茶树也摇晃着身子,像是与我们告别。我知道,从此它们已经深深嵌入了我的心灵深处。紧紧捧在手里的茶籽,是历经五百年老茶树的过往,也是新生命的希望。无论经过多少年,走过多少路,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见这颗茶籽,在悠然的梦里,我就会回到老茶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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