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跌进腊月,就收到了朋友送过来的一大盒对联礼包,让依旧沉浸在忙忙碌碌工作中的我忽然醒悟过来,农历的春节已经一天比一天离我近了。
时间过得真快,仿佛一年就是一页书、一滴油,刺啦一下,那一页就翻过去了,那滴油就变成了只能闻见的香味了。仿佛昨天我才刚刚过完年假,匆匆返回城市的岗位;仿佛昨天我还在春意盎然的田园里,采集春天美丽的颜色;忽然间,这一年就又悄然而逝,又该盼望着回老家过年了。
一直觉得春节离我还远着呢,不想已经到了跟前。回忆几天前采访路过一个小镇,马路边的集市上比平日热闹了许多,一些带有过年味道的年货已经出现在摊位上,成捆卖的大葱、海带,崭新的红油漆刷过的凳子,扎得精致的高粱秆刷子、馍盘。这些儿时年集上熟悉的东西,再一次出现出在我的眼前,一下就渲染出亲切的年味来。
从小生活在豫西农村的我,对于赶年集再熟悉不过了。忙忙碌碌的赶年集,是农人们对春节最生动的期盼。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刚刚启航的改革开放,给广大农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和生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让农民在获得充分生产自由和积极性的同时,手里有了可以支配的零花钱,也把年集过得一年比一年喜庆和庞大。
那时候,去南方发达城市的打工潮尚未形成,因此,一进入腊月,故乡的大多数乡亲们开始放下手中的各种农活,热火朝天筹备迎接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
在腊月二十三以前,农人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每五天去镇里的集市上赶一次集,不同的是,比以往买的东西多了许多。一过了腊月二十,镇里的集市已不再五天一次,闲下来的农民几乎天天往集上跑,各种各样的摊贩也抓住这难得的商机,天天出摊售卖年货。
处于宛洛古道上的老家小镇,原本就是周边商贾云集的地方,一进入腊月,原先固定的场地和摊位早已容纳不下蜂拥而至的客商和买年货的农人。因此,摊贩都涌到了镇区的洛界公路两侧,来往的行人常常把公路堵得水泄不通,过往的车辆只有绕道而行。
童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进入腊月后能和父亲一块去镇上赶年集,不仅可以吃到平日里难得的香喷喷的水煎包、香脆脆的圆锅盔馍,甚至父亲高兴时,还会带我去喝一碗漂着葱花和芫荽的羊杂汤,除了这些梦想的美食,父亲还会带着我去集市上的布摊前买一些崭新的布料,当然这时候少不了母亲一旁的参谋,回到家给我做一身过年的新衣服。
然而,大多的时候,越是到了春节前快要放寒假的日子,学校的课程赶得越紧,因此如果星期天不能与集市的日期巧合,我的这个愿望是很难实现的。只有等过了腊月二十三,学校都放假了,我才能和父亲一块去赶年集。
老家距离小镇五华里,那时候的农人们去赶集差不多都是步行,化肥袋子、手工缝制的长口袋,就是最普遍的购物袋,可以肩扛可以手提。
因为每一次赶年集,都要买五种以上的年货,而卖年货的场地又不在一处,要走很多路,所以去赶集的早上,父亲总是早早吃过饭,喊上可以同行的我。
通往小镇的乡间公路上、铁路上,从北边偏远山村赶过来的农人,三五成群,说说笑笑,一起向前涌着,很是热闹。走在路上,沿途依旧有不断的赶集人汇入人流中,不约而同去赶一场春天的盛会。
因为有我作伴,父亲会购买一些较重的年货,比如,一棵就有十来斤的大白菜,要买上五六棵;成捆的大葱,一捆有十几斤,要买上一捆;成捆的两响炮,要买上一捆;成捆的海带,要买上一捆;酱油醋等等,都是整塑料壶买的。买了一些较重的年货,因为带着不方便,父亲常常把我丢在一个街口旁,让我看管东西,自己再去转着买其他年货。那时候的我最烦被丢在那里看东西,原本想去看看集上的新鲜东西,一下子就被锁定在了那儿,动也不敢动,只能看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解闷。但这无聊的时光也会有惊喜,当父亲背着其他的年货回来时,常常会给我捎一些香喷喷热腾腾的水煎包子,那时候感觉这就是最大的回报了。
记忆里,父亲整个腊月赶年集,好像永远都有卖不完的年货,今天去买了大白菜和大葱,明天去买了半袋大米,后天去买了一捆两响炮和几挂鞭,大后天又去买了一堆对联,天天往镇里的集市上跑。尽管父亲天天都乐呵呵往镇上跑,天天都往家里带回年货,但常常是到了年二十九,才突然说道:“哎呀,孩子们爱吃的花米糖忘买了,还得赶紧去跑一趟。”于是,又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除夕的饺子年年有。这样的顺口溜,其实就是豫西农村忙忙碌碌筹备迎接春节最真实的写照。那时候,忙忙碌碌的赶年集,一般要持续到腊月二十三才渐渐进入尾声。进入腊月越深,家里的年货越多,墙上挂的,篮子里放的,桌子上摆的,柜子里藏的,都是各色的年货,而这些年货,都是父亲和母亲,一趟趟从镇上肩扛手提回来的。
从腊月二十三祭灶神开始,农村进入真正的过年倒计时。吃罢中午饭,母亲忙着生火烙发面火烧馍,忙了多半个腊月赶年集的父亲,也开始寻找去年放炮时的铁丝圈。祭了灶神,放了鞭炮,父亲又开始打听着哪里的豆腐好吃、猪肉好又便宜。
一般是在腊月二十六左右,父亲开始㧟着竹篮子,和本家伯叔一道去打听着割猪肉和豆腐,购买最花钱也是最硬的两道菜。等到腊月二十七、二十八,母亲在家里花上一天的时间蒸豆馅馍、肉包馍、红薯包馍,父亲才基本结束了赶年集的活动,转入给母亲劈柴火的劳动。
我从童年走到青年,又从青年走到了中年,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三十年多年的时间,我已经养成习惯,每年春节带着妻儿回老家过年,在老家住上一星期,与父母一起过年。三十多年的时间,因为工作的缘故,或许我早已不再习惯农村的生活方式,我已经很少再去故乡的小镇赶年集了。每次回老家过年,都是父亲把年货准备得妥妥当当,等着我们。
随着物质生活的日益丰富多彩,故乡人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农村集市上存在的粮食市场、牲口市场、布摊、裁剪衣服摊等早已鲜见踪迹,人们平常不出村就可以买到各种各样的日用品,再也不用到集市上集中购买日用品了,小镇上每五天一次的集市也冷落了许多。
但因为经常去基层采访,我得知很多乡镇每五天一次的集市风俗依旧沿袭至今,尤其是赶年集,依旧是农人们购买年货最佳的选择。或许这种最接地气、最接人间烟火的购物方式,这种原生态的交流方式,才是农人们最感自由和轻松的。
而最近几年回到老家,与曾经的儿时伙伴在一起聊天,我才慢慢发现,曾经年少无知的他们,与我一样也已双鬓花发,我们的父辈很多早已退出了赶年集的主角,儿时的玩伴,依旧留在故乡的,如今已成为家庭的顶梁柱,当然也成为赶年集的主角。
由此想到自己。父亲最近几年,因为记忆力日益减退,再也没有了往日赶年集的热情劲儿,再也没有了昔日记得清清楚楚的年货购买清单了。所以,我开始叮嘱父亲每年腊月不要再买主要的年货了,改作由我在城里集中买好给他送回去。但父亲一进入腊月,依旧会忙碌起来,去小镇的集市上买些非主要的年货,似乎只有这样,才是迎接新年,迎接我们回家过年最好的行动。
今天,当我看到朋友送来的对联礼包,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了一种想回到故乡小镇再赶一次年集的冲动,如果能与父亲同行,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