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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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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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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红薯叶

接近中午的光景,山谷里一片宁静,黄绿的柿叶间,红艳艳的柿子,格外喜庆,一嘟噜一嘟噜的沙梨,压弯了细长的枝头,那些没过膝盖的蒿草,此时也停止了摇摆,显出淑女的样子,听得见谷底溪水淅淅沥沥流淌的声音。

我坐在地头那棵高大的毛白杨下,还算茂盛的叶子,为我遮挡着最热时刻的秋阳。一口月饼,一口苹果,在惬意的时光里,我望着墨绿的红薯田里采摘红薯叶子的女伴们。

长长的红薯藤被她们拉起来,一根根青枝绿叶,翻飞着到了她们的手中。这是女人们最得意的时刻。

看着她们快乐的忙碌,这似曾熟悉的画面,让我的思绪倏然就飞到了那段少年的时光。

我的家乡,豫西一个不算贫瘠也不算富裕的小村庄,一条战备铁路,将整个村庄分为东西两部分,西侧的田地多为水浇地,常年轮种着玉米小麦,东侧的天地小石头较多,又多为旱地,谷子、棉花、黄豆、绿豆小杂粮较多,这其中却以红薯最多。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

在那个细粮尚不够填饱肚子的年代,产量极大的红薯无疑是青黄不接时最充饥的救命粮。

彼时,每年十月中旬,深秋时节,地里的小麦刚刚种完,农人们就开始投入一场新的费体力的劳动,刨红薯。家家户户少则三五亩,多则一二十亩,全靠壮劳力一镢头一镢头把红薯刨出来,用手舞弄掉红薯上的泥土,大部分刨成片,撒在刚露头的麦地里晒成红薯干,剩余的,一部分拉回家藏在红薯窖里煮着吃蒸着吃,一部分要用磨粉机粉碎,经过好几道手工程序,最后变成红薯粉面。

刨红薯的季节,西北风已经很冷了,特别是每天要干到天擦黑了才能拉着一车红薯回家,西北风冻得手都有些疼了,还得被父母吆喝着去舞弄那一堆堆红薯皮上的泥土;更有艰苦的考验,半夜三更,遇到变天,甚至下起蒙蒙小雨,被父母叫起来,迷迷糊糊,冒着风雨,掂着马灯,去黑黢黢的麦地里捡拾未干的红薯干。

这些受罪的活儿,在童年的记忆里,已记不清干了多少次,所以对采摘红薯叶子的轻活儿记忆最深,那是秋高气爽的暖阳里,干的最舒服的一件农活。

这样的农活,一般是在掰玉米的十天半月前,刨红薯的个把月前,地里的红薯叶最青绿最肥实的时节。

吃罢早饭,在母亲的带领下,我们着大大的竹篮子,在田野里挑选品相好的红薯地,蹲下来,开始采摘红薯青枝绿叶。此时的红薯茎叶,是最容易采摘的。长长的红薯梗一尺来长,叶子比手掌还大。记得,采摘红薯叶有两种采法,一种是只采摘红薯叶,另一种是连红薯梗和叶子一起采摘,两种方法采摘的红薯叶要分开晾晒。

肥实的红薯很是上手,一般十几分钟就可以采上一大篮子,在地边找到一块空地,弄平整了,就把篮子里的红薯叶薄薄摊开,在阳光下暴晒。

手酸了,就坐在一片碧绿的红薯地里,红薯叶子凉冰冰的感觉透过粗布裤子传遍全身,何况还有飒飒秋风拂面。渴了,茶壶里有凉白开;饿了,带的有干粮,地边随处可见的青青小蒜就是调味菜。那时觉得,这就是最美的劳动了。

高高的天空,湛蓝湛蓝,白云缓缓飘动,草丛里蛐蛐、蚰子在赛歌,北边的群山,山腰间拉石头的汽车、拖拉机冒着黑烟,清晰可辨,给人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敞亮劲儿。

如果天气一直晴好,这样的劳动往往要持续好几天,而且田野里到处是采摘红薯叶子的妇女和孩童,欢笑声,吵闹声,此起彼伏。

几天之后,田间地头,石隔子上,一片一片摊开的红薯叶子,宛若田野里新织出的一片片青布。这些青布,渐渐褪去青绿色,变作黑绿色,最后完全变成一片黑云,到了收起的时候。

记忆中,母亲的手是如此的灵巧,那些干透的红薯叶,被母亲一堆堆卷起来,团成圆球状,母亲再从旁边的红薯地里找来长长的藤,将圆球五花大绑。一个干红薯叶圆球大概四五斤重,母亲一次能背起四五个,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等我上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已经能够背起一两个圆球,而且一直走到家不让圆球散架。

母亲会把这些圆球挂在一间闲屋子的墙壁上。这些圆球将在冬日里没有野菜可挖的时节,是中午吃捞面条最好的调味菜。

干红薯叶,是吃蒜汁红薯面条最好的配菜了。每次看到母亲一大早从圆球下扯下一大把干红薯,泡在水盆里,我就知道,中午必定是蒜汁红薯面条了。

这些干红薯叶,经过一两个钟头的泡水,已经膨胀开来,现出黑绿色的生机来。然后,母亲还要把它放在开水里煮一会儿,再放入凉水中继续浸泡。

离晌午饭还有个把钟头的时候,母亲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母亲用一点白面活出一个小的白面团,用一大瓢红薯面活出一大团黑面团,再将白面团和黑面团分成数量相等的小面团,把白面团用小擀面杖擀成面饼,将黑面团严严实实包裹在里面,然后换成大擀面杖,一层层擀下去,几分钟的工夫,一个宽薄的面片就出现在案板上,随着菜刀上下翻动,一条条可宽可窄的红薯面条就做出来了。根据吃饭人的数量,事先算出需要的面团,这些对于母亲来说,真是小菜一碟的事情。

等一堆红薯面条全部擀好,母亲会用抹碗手巾搭盖了红薯面条,防止它失水而干硬。接下来,就是在蒜臼窝里捣蒜汁,加入的有瓦罐里腌制的香椿叶、青青的芫荽、猪油刚刚焙过的干红辣椒,全部捣碎了,倒入缸里的凉水,用勺子轻轻搅动,很快,蒜臼里红绿白相间的蒜汁,已经诱惑着我的味觉了。

等到父亲从地里回到家,我们这些孩子早已经等得饥肠辘辘、心急火燎,就像锅里早已咕嘟嘟滚开的水。

吃蒜汁红薯面条,除了红薯叶,还有猪油块。这些春节过后,用肥肉块炼成的猪油,冷却后在陶罐里形成雪白的油块,是最香的调料。彼时的乡村,存放猪油块的遍体油腻腻的陶罐,家家户户都不止一个。捞上红薯面条,浇上蒜汁,再端着碗跑到堂屋,从窗户台上揭开黑陶罐的木盖,用里面的黑铁勺挖出一大疙瘩猪油块,用筷子连同蒜汁一起搅动几下,那原本固体状的猪油块很快不见了,化作一股股浓香钻入鼻孔,瞬间就香到了心尖尖上。

这样的红薯面条,少年的我就能吃上两黄瓷碗,再喝上半碗白汤,整个下午在学校都是生龙活虎的,真是很耐饥的“美食”。

后来,随着离开家乡读书和工作,能吃到红薯面条的机会越来越少。大约十余年前吧,都市里也兴起了乡村美食热,红薯面条当然也在其中,我曾经去过许多的城市,吃到过红薯面条,似乎还是那样宽展展的面条,还是那雪白的猪油块,还是那辣香的蒜汁,还有更多丰富的青菜,我却怎么也吃不出少年的无法形容的愉悦感了。

我想,除了时过境迁,或许少了那一把把干红薯叶吧,那一把把自己在秋天的原野里采摘的红薯叶,或者还有眼巴巴等待母亲擀面条的心情吧。

今天,当我看到这似曾熟悉的一幕,我的思绪忽然就跑远了,跑向那个难忘的时代。

我想,我是出身农家的子弟,无论离开家乡走得有多远,家乡都是我割舍不掉的心灵寄所。这由青青至干透的红薯叶,或许就是最好的一种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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