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早晨走过的小街街口,忽然变得热闹和拥堵起来。原来,这里多了一群赶早卖爬叉的小贩。
在这个临时拼起来的露水小集,一只爬叉可以卖到一元钱以上。想到这些小贩,为了挣得数十元或者上百元的小利,要在头天晚上手拿电筒,穿梭于河谷沟壑、荒野僻壤,寻找茂密树林,甚至于通宵达旦,方能觅到数十美味。第二天早上,自己又不舍得享受,而端到这里卖掉,可谓挣的是辛苦钱。
而当我看到一支支大小不等的水盆里,一只只爬叉拼命爬动,想要逃离水盆,甚而已经死掉的样子,心里总有一种不忍直视的感觉,甚至隐隐作痛。
爬叉是蝉的幼虫。此情此景,儿时乡野之间伏天中午捉蝉的情形,一幕幕浮现眼前。
我的故乡是靠近暴雨河的一个小村子,村子虽小,却有一条县乡公路和一条军事铁路穿村而过。少年似乎是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尤其是伏天的中午,躲过了大人们的管教,偷偷溜出去捉蝉或者上树逮金金虫,是常有的事儿。
找一支长长的木棍,从村头柏油路上晒化的沥青路面抠下一疙瘩,抹在木棍的顶端。引几个伙伴,循着蝉声走到树下,仔细找到枝桠间它鸣叫的位置。把木棍一点点靠近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粘过去,那蝉儿就在惨叫中被收入囊中。
当然,蝉是很灵性的虫儿,有时候你还没走到树的跟前,它已经察觉到了悄悄逼近的危险,噤若寒蝉。所以捉蝉如同钓鱼一样,需要足够的耐心,静心等待蝉儿的再一次鸣叫,慢慢靠近它落脚的树木。
一只蝉,可以让我玩上两三天,直到它最终没了生命。那时候,乡村生活是贫瘠的,死掉的蝉儿最终在煤火里被烤成一顿美餐。而在一场猛烈的暴风雨或者深秋的秋雨过后,总会在汪着水的地面不经意拾到一只或者数只湿透翅膀坠落的蝉儿。
此后在我离开故乡的许多年里,甚至如今早已双鬓华发、更为人父,依旧对幼年的这段时光充满了回忆和眷恋。
有一次从朋友口里忽然听到了蝉儿的生命历程故事。这个凄美的故事,让我终于把儿时的捉蝉旧事定格成了一种乡愁式的记忆。
朋友告诉我,蝉从卵到成虫不仅要经过至少三年甚至长达十余年的地下生长,而当它爬出地面,却只有数周的生命,所以它的鸣叫可以说是最后的绝唱。
原来,蝉是将卵产在树枝上的,一次产卵数千个。卵孵化后,这几千个兄弟姐妹,靠着微薄的营养,最终活下来的却仅有几个。这些羸弱的幼虫,在枝条上苟活的时候,有蚂蚁的不断侵袭,有饥渴的非常考验。一部分顺着树干顽强地爬到地面,一部分因为枝条的腐化而坠落地面。从此开始漫长黑暗中的历练。
在地下的黑暗中,蝉的幼虫寻找到树根,利用自己天生的刺吸设备,吸食树根里的汁液存活,从而慢慢的长大。在那长达数年甚至十余年的岁月里,它们蜷缩着身子,无法自由活动,看不到光明的未来。若蝉有思想,破土而出的信念可能是它们活下去的唯一支撑吧。
十年磨一剑。当它们终于在酷暑的雨天或者雨天后,把泥土扒开,慢慢的爬出来。
在一个黑乎乎的夜晚,它带着硬壳来到这个世界,唯一感受到的是清新的凉风。它慢慢的把壳子裂开,从里面钻出来,褪掉了浑身的泥土,变得干干净净。这一刻,它对世界充满了期待。微风中,它慢慢爬上树干,让自己柔软的翅膀慢慢变得硬实和亮丽起来,准备亮一亮嗓子,开始平生的第一次歌唱。
然而,很多的时候,它正在脱壳,或正在蝶变自己美丽的翅膀时,突然遭到人类的袭击,那些隐忍的翅膀还没有露出来就夭折了,生命也随之戛然而止。
最终逃脱了所有厄运的蝉儿,终于幸运地到达了枝头,发出了第一声断断续续却无比动听的歌唱。而这等待了数年之后的歌唱,也只有四周到六周的时间。
自从听了朋友讲述的故事后,我特别关注这个可敬而又可怜的虫儿。每次听到它的歌唱,我开始变得能够静心聆听它的生命绝唱。我为自己有一年的春节买了大量冰冻的爬叉而感到忏悔与内疚。
今天,当我再一次看到那些未来得及实现生命第一声歌唱也是最后一次歌唱的虫儿,被大量捉来成为人们大快朵颐的美味的时候,一种复杂的情绪笼罩在我的心头。
我不会向他们解释爬叉脆弱而又可歌可泣的生命历程,他们当然也不会听我的解释。我只有选择匆匆离开。
也许我有点多愁善感和杞人忧天。但对于生命的尊重,尤其是这种拼尽力气而换来片刻欢歌的生命,我们更应该懂得尊重。
愿蝉儿的歌声能够再嘹亮一些,再聒噪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