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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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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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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寺的瓷音

因为工作关系,我多次到访宝丰清凉寺村,却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始终未能走进那座艺术的殿堂。

记得第一次走进清凉寺新村,与同为汝窑烧制艺人的村党支部书记攀谈,采访之余,他盛邀我去参观他的汝窑展厅。

在他的展厅里,我看到了众多熟悉而又陌生的汝窑作品,它们全是带有厚重油腻感的仿古汝窑系列,既有我们常见的汝瓷四件套、三羊尊、八卦鼎、荷叶口瓶、观音瓶等传统器型,又有创意的茶具、各类摆件等。在他滔滔不绝的讲解中,我的思绪早已越过这展厅,穿越莽莽苍苍的原野,飘逸在旧日的汝窑场。

我想起第一次驱车驶过清凉寺古村的情形,一条宽敞的县乡公路西侧,是一处水汽蒸腾的山坳,坡地上的玉米哨兵一样手持红缨枪守卫着这片宝藏的原野,山坳间的村居若隐若现。我多想漫步其间,用心去聆听来自地底下的绝妙之音。可惜,终未成行。

第二次,依旧未能如愿。

这第三次,我说什么也不能再与它擦肩而过了。

依旧采访完了村书记,我提出去老村看看,村书记异常高兴说,古村落改造提升已经完工,顺便借你们的妙笔宣传一下。

双方不约而同,我窃喜。

车子在起起伏伏的山村公路上行驶,两边梯田里的麦子已经黄梢,村书记指着那一块块普通的梯田,自豪而又神秘地告诉我,这些梯田下都是以前烧造瓷器的古窑址,过去村民们在地里犁地,经常能翻出许多破碎的瓷片,当时老百姓也不在意,随手就扔掉了。现在为了保护遗址,地里全部装了摄像头,不允许私自捡拾瓷器碎片了。

听到书记娓娓道来的讲述,我更加神往这片底蕴深厚的热土了。

清凉寺古村,处于一条东西两侧为山坡的谷地中,依着山势而建的民居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以青砖瓦房的民居为主,窄窄的街巷四通八达,呈现出明清的风韵。

本就偏于一隅的古村,此时更显得宁静。走在幽深狭长的青石街巷,两边是伸手可触的青砖墙壁,愈往里走,愈觉得是行走在通往古代的一条穿越隧道。

那些泛着青苔的厚厚墙壁,以及屋顶蓬蓬勃勃丛生的瓦瓦松、造型各异的五脊六兽,以及砖雕的门头,以及墙壁上石头锻造的拴牛橛,以及山墙上彩笔描绘的祥云图案,以及院落里伸出的一枝秀竹,以及突然惊飞的一只喜鹊,都让我的心里无比的舒怡。

在书记的指引下,我走进一个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院子里堆放的匣钵、烧坏的汝瓷,耸立的窑炉和烟囱,让我明白了它的不同寻常。这些民间艺人从容中的忙碌,让我忽然就悟到了大智若愚的大道的真谛。

这些民间艺人,如果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你很难看出他们与众人的不同,但他们的确是与众不同了,院落里一个小小的展厅,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仿古汝瓷,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当我穿过迷宫一般的街巷,不知不觉走到山坡的时候,我知道,我最期待的一次艺术之旅才刚刚开始。就像看一场曲剧大戏,前奏的锣鼓一阵喧嚣,戏才真正演绎一般。

走过一段精心侍弄的花木道路,一座修复的清凉寺,我终于走进了宝丰汝窑博物馆。

这是在汝窑遗址发掘现场建起来的一座庞大建筑,巨大的穹顶,灯光如天幕上的晨星一样静静闪烁。曲曲折折的玻璃栈道,横跨整个遗址上空。马蹄形窑炉遗迹,椭圆形窑炉遗迹,以及散落在窑炉旁的匣钵、陶瓮、瓷片、灰坑、澄泥池、釉料坑、水井等,让我领略了一个完整的汝瓷生产工艺流程。

灯光在灰黄色的窑址的熏陶下,似乎也变得幽暗起来,平添了几分深邃与悠远。凝视着这些就在脚下的窑址,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来。

遥想远古的中原西南部,天地造化,衍生出一片神奇的热土,从禹州到汝州的梁县、龙兴县,再到鲁阳,高岭土遍布,河流众多,山林茂密,这为汝窑的孕育创造了无可比拟的温床。

能够名列五大名瓷之首的汝窑,就像成为四大美女的西施、王昭君一样,并不是一出生就倾国倾城、名噪天下的。从中唐到北宋中期,我想,当初的汝窑就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家碧玉。

从碗、盘、碟、罐、瓮的生活用瓷到尊、洗、花瓶、鼎、香薰炉等艺术品的升华,从民窑到官窑到贡窑的飞跃,从白瓷、三彩瓷、青瓷、白釉珍珠地瓷器、黑瓷、枣红瓷等异彩纷呈到青瓷的一枝独秀,数百年的传承,最终成就了大道至简的天青梦华。

从大浪河两岸的漫山窑场到蟒川河两岸的十里窑场,人声鼎沸,炉火满天,瓷音不绝,车水马龙,商贾云集,官员纷至,这是怎样的一种盛景啊。

当崇尚黄老学说的徽宗赵佶执掌国柄,本就出落得月容花貌的汝窑一下子成为皇帝的爱妃,被金屋藏娇,从此,人间哪得几回闻。

怎晓得,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仅仅数十年的光景,武备松弛、以岁币偷安的北宋政权在虎狼一般的金兵的攻略下,输得一塌糊涂。曾经高贵的汝窑,伴随着金兵饮马汝河,而仓皇被打碎、被掩埋,汝窑艺人纷纷隐姓埋名、流落他乡。

大浪河水如泣如诉,十里窑场冷若坟场。当南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偏安的时候,当元明王朝试图恢复断代已久的汝窑精彩的时候,在这片曾经喧嚣繁华的峡谷地带,以生产日用瓷为主的民窑依旧静静燃烧,仿佛做了一个美丽的天青梦,梦醒时分,生活复归本来的恬静。

只不过,800年之后,一次偶然的朝花夕拾,让埋在原野之下的旧日时光被追了回来。从1987年起,先后14次发掘,不仅重现了那段闪亮的时光,连同它之前之后的岁月也重新被缝缝补补,成就了一本辉煌的瓷器诗史。

我缓缓走过悠长的玻璃栈道,这些看似漫不经心却极规整的汝窑遗迹,经历800余年的时光沉淀,沧桑而厚重,宛若依旧沉睡的精灵一样,用无声的语言,传递着它们玉一般隽秀的气质。

在幽暗的灯光中,在宁静的凝视中,我渐渐忘却了自身的存在,仿佛化作一抔瓷土,一滴井泉,一块山木,一片火焰,一个支钉,成为这段往事的参与者与目击者,欢喜着它的欢喜,忧伤着它的忧伤,惶恐着它的惶恐,沉寂着它的沉寂,憧憬着它的憧憬。

在这样的融合中,我忽然就看透了它的源起,它的兴盛,它的至臻,它的续燃,它的推崇。我想,汝窑在这里所走过的路,既有它的独特之处,也有它寻常的地方。每个人每件事,因为不同的内因外因,都会走出不同的方向,形成不同的结果,但他们都离不开的必然的规律使然,而这或许正是《道德经》所讲的“道”的妙趣吧。

道是无所不在的,由此才给了我们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就像汝窑波澜起伏的前世今生。

行走清凉寺古村,让我看到了汝窑的前世今生,这是一段不同于张公巷、不同于蟒川河的独特时光。

让我欣慰的是,汝窑的艺术之花,在这片厚重而美丽的古村,依旧在静静绽放。

当我即将离开古村的时候,我特意选择站在了一处山坡之上,俯瞰着它的全貌。此时,微风袭来,甜香的麦子气息沁入心脾,令我感到无上的愉悦。

在这样的愉悦中,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裂片的脆音,不知是从不远处的瓷厂传出,还是来自地底下沉睡已久的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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