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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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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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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遐思

这茫茫的湖水,已经荡漾了万年之久。

万年之后,迎来了我的初访。

湖水平静而摇荡,不惊不乍,仿佛一位入定了的老僧,唯有他体内的汁液在缓缓流淌。

因为他看惯了从古到今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名媛艳妇、商贾缙绅、文人墨客。单单有据可考的文人就有一百六十八位,为他吟诵诗词二百六十七首。

何况于不知名的我,一介寒生。

我却觉得,这样最好。没有康熙、乾隆皇帝的百官护从,没有峨冠博带者的不同凡响,以一名普通的游客,可以尽情放纵自己的思绪。

这太湖堤,与我走过的许多河堤、湖堤没有什么区别,石头护砌的堤坝,罩上了一层水泥,路面是平坦的水泥路面,堤坝内侧树木葳蕤,堤坝内侧,浅湾密布,蒹葭青青。

然而,它真的与别处的风景不同。这水面是如此的寥廓与苍茫,西面,根本望不到边,远处,一片茫茫,仿佛与灰蒙蒙的天空连接在了一起。水天相接的地方,影影绰绰的几座山,或者是岛屿吧,海上仙山一般,让人神往。

这里的水是如此的清澈,白亮亮的,如同白玉,与滇池的翠玉完全不同,与西湖的蓝玉完全不同,与玄武湖的灰玉完全不同,与钱塘潮的黄玉完全不同。

白亮亮的水,让你有了走到湖边掬一把洗洗脸,甚至喝一口的欲望了。

初访太湖,我算是幸运的。车子停歇的地方,就在太湖堤的内侧,无锡市南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上了堤岸,行不过二十米,就有一个直达湖面的通道,数级台阶以下,满眼青翠的芦苇荡。

芦苇荡里,有湖水波动涌过来的泥沙和枝叶的碎末,这些为芦苇的生长提供了丰厚的肥料。有水的地方,芦苇已经高过了人头,宛如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不见水迹的地方,芦苇才高不过腰,仿佛豆蔻年华的少女。

她们你挨着我,我挤着你,仿佛是打小就生长在太湖岸边的一群江南女子,在养蚕的空闲时刻,悄悄约了同伴,来到太湖游玩。忽然就遇见了一群外地的游人,里面不乏温文尔雅的儒生,以及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于是羞涩得无路可走,扑扑腾腾就跳进了堤岸内侧的水面,弯下腰,回头窥望堤上的游人,脸儿娇羞。

这青青的芦苇,诱惑着我的脚步不愿停息,不知不觉走入青色深处。

透过密密麻麻的青葱,茫茫的湖水如丝如缕,更显得变幻莫测。

不时有栖息的水鸟惊起,扑棱扑棱,传来几声惊叫。这样的情形,与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又是何等的相类: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这样一个美妙的所在,让我奇思顿起,若果我是那只被惊飞的鸥鹭,该有多好。

这银镜似的湖水,无边无际,白水茫茫,似乎藏匿了所有的生灵,寂寥无声。站在湖边,《庄子·秋水》里的情形浮现在眼前。

我当然不是河神,也不是公孙龙,更不是惠子,我只想做庄子。当我喟叹太湖的广袤的时候,我想到的是自身的渺小,以及更广阔的天地,以及比天地更浩瀚的宇宙。

我想,我应该是一位脱离了世俗眼光的庄子吧,我明白时间是无始无终的,空间是无边无际的,以这样的一种心态去看待万事万物,也就释然了名利成败得失荣辱,把自身放置于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时空之中,让自己平平淡淡来到人间,又无声无息回归自然,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啊。

庄子在濮水边垂钓,楚王派遣两位大臣先行前往致意,说:“楚王愿将国内政事委托给你而劳累你了。”

庄子手把钓竿,头也不回地说:“我听说楚国有一神龟,被杀死的时候已经活了三千年了,楚王用竹箱装着它,用巾饰覆盖着它,珍藏在宗庙里。这只神龟,是宁愿死去为了留下骨骸而显示尊贵呢,还是宁愿活着在泥水里拖着尾巴呢?”

两位大臣说:“宁愿拖着尾巴活在泥水里。”

庄子说:“你们走吧!我仍将拖着尾巴生活在泥水里。”

庄子这样平静的回答,我喜欢。

凝视太湖,我想,我就是自由自在流淌在这水里的一条鱼,因为我感受到了鱼的快乐。假如有一天,我高兴了,我也可以快快乐乐地一直东游,游进东海,说不定嘛,还会变成一只鲲鹏,扶摇直上九千里。这样的事儿,谁知道呢,任它发生吧。

而当我幻作人形,我还是做一回杨万里吧:才转船头特地寒,初无风色自生湍。堤横湖面平分白,水拓天围分外宽。一镜银涛三万顷,独龙玉脊百千蟠。若为结屋芦花里,月笠云蘘把钓竿。

这个忙里偷闲的老头,他想钓我,我还想知道他钓我有什么乐子。

或者就做一会皮日休吧,游山玩水,圣姑庙,神景宫,毛公坛,投龙潭,缥缈峰,销夏湾,包山精舍,明月湾,孤园寺,桃花坞,上真观,游尽太湖山水,奇异诡谲的想象,一直伴随着他的游历。

若做累了,就做一会东坡先生吧,登上惠山山顶,眺望烟波浩渺的太湖,诗意袭来:踏遍江南南岸山,逢山未免更留连。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石路萦回九龙脊,水光翻动五湖天。孙登无语空归去,半岭松声万壑传。

以惠山的秀美,以太湖的清净,做一回隐者,也未尝不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做一回范蠡吧,辅佐勾践成功复国后,深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铁律,急流勇退,带着西施,驾一叶扁舟,出三江,泛五湖而去,不知所向。如此看透得失进退的智慧,何等了得。

或者,谁都不是,也谁都是吧,疯疯癫癫,放浪形骸,嬉笑怒骂,就像西湖边灵隐寺的道济和尚。

兴致来了,作一首诗,填一首词,做完了,一笑一梦,全记不得了,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前日何为。

我喜欢太湖,哪怕就只做太湖里的一条鱼,日日享受鱼水之欢。

这样想时,游历太湖,非同一般的妙趣,我还是我,湖还是湖,鱼还是鱼;却又我不是我,湖不是湖,鱼不是鱼;或者,我即是湖,湖既是鱼,鱼既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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