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去蟒川采访,寒风割在脸上,生疼生疼,似乎非要割开一个口子才肯罢休的架势。路过严子河的渡槽,忽然发现从渡槽里渗出的流水,结成了一排长长的冰凌,心里忽然兴奋起来。
那渡槽,长虹卧波一般,横亘在弯弯曲曲的河道之上。那冰凌,足足有两尺长,顺着渡槽的穹顶,也呈现出弧形的曲线之美,仿佛一位仰脸观望的彝族姑娘,额前垂下的排排银饰也悬起了许多,更显冰清与柔美。
那冰凌,与其说从上而下逐渐凝固而成,不如称谓倒垂的冰挂更为贴切。这看似普普通通的风景,似乎在山野乡村依旧司空见惯,却一下子勾起了我浓浓的乡愁。
童年是在临汝镇的故乡度过的。那时候,河湖沟渠在乡野遍地皆是。因为雨水充沛,凡是低洼的地方就会常常有积水。故乡的村庄东西两侧,两条小河蜿蜒曲折,很少断过流水。夏日里,它是我们这些孩子摸鱼逮虾的乐园。到了冬日,一切都匿藏了,玩耍的门道也少了许多。小伙伴们就整日里盼望着数九寒天早日到来,河湖沟渠都结冰了,就有了可玩的地方。
俗话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那时候虽然不懂得这些谚语,但知道只要一下大雪,新的玩法就出来了。先是晴朗的天忽然阴冷下来,天空中灰蒙蒙的,凝固了一般分不出厚薄,风几乎感觉不到了,但冻脸冻手冻脚,走在街上仿佛身处冰窖。这样阴冷了几天,所有的人都知道天在“沤雪”。天在“墩起脸”憋着一股劲,准备要发威了。
似乎头一天下午,我们还在校园的土地上敞开棉袄扇着风打面包呢,第二天早上去上学推开屋门才发现,院子里什么时候已铺了厚厚一层雪。这雪有时候会下好几天,等到红红的太阳一出来,瓦檐开始吧嗒吧嗒滴水,大街上变得泥泞不堪。第二天早上,在屋檐下终于等到了一尺来长的大冰凌。
孩子们偷偷找来木棍,还要躲过大人们,因为用木棍敲打瓦檐上的冰凌,最容易伤及此时变得很脆的瓦檐的。等冰凌到手,撒腿就往大街跑。此时早已忘记了冰得红萝卜一样的手指头。走在大街上,看着小伙伴们艳羡的目光,再自豪地咬上一口,那嘎蹦作响的爽劲儿,比三伏天吃了真正的老冰棍还敞亮。
这还不算,河里的小水坑都结起了厚厚的冰,用大石头一砸,只显出一个白点。这样的冰层完全可以在上面滑冰了,最好玩的当数在冰上打陀螺,我们那里称作“叠溜”。
小河里依旧有着细如丝线的溪流在潺潺作响,靠近河岸的地方也有了薄薄的一层冰。冰层下方因为流水的作用,形成了一圈圈不规则的边棱。用手按下去,可以看到一个个水泡在圈子里晃来晃去。
那冰凌雪一样的白,有点美玉的味道,有点瓷器的味道,仿佛从水底盛开了一朵白莲。这样的白,对于我们这些小伙伴具有特别的诱惑力。伙伴们再也按捺不住,再一次伸出红通通的小手,从冰凌的边缘抓住它,试图把它扯掉。而这冰凌,虽然飘在水上一般,却是极坚固的。等到手都冻麻木了,终于把它晃裂了,一大张带着水花,甚至粘着水草的冰凌块子离开了河岸。
这冰凌,因为是泉水凝固的,似乎更加冰清玉洁和甘冽可口,比瓦檐上倒挂的冰凌味道更好。
等吃够了,小伙伴们又想到了新的玩法,从河沟边找来一根中空的树枝,对准冰凌的中央,拼命地吹气,直到眼前冒出一片金星,冰凌的中央被吹出一个洞。用树枝穿了,可以小心翼翼地带到村子里,在街上招摇过市。
能够产生冰凌的地方,远不止这些。家里的水缸,头天忘记倒掉的洗脸水,都会结成一个个圆圆的冰凌。
那时候,家家户户尚不知冰箱为何物,冰凌这种冬天才能见到的玩意,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农村孩子不知增添了多少乐趣。
为了玩冰凌,不知多少次躲过父母的监视,也不知多少次挨过父母的呵斥。冰冷中的欢乐,伴我过了童年的每一个冬天。
童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滑走。从初中开始离开故乡外出求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同样在不知不觉中,小河没了流水,河湖沟渠也渐渐干涸,那种随处可见的小水坑也没了踪迹。冬天似乎一年比一年暖和,雪都很少下了。冰凌,渐渐成了留在乡愁里的一种记忆。
瓦房早已不多见,搬进城里的我即便在数九寒天,即便偶尔遇到大雪天,也很难见到儿时乡村家家户户瓦檐挂冰凌的奇观。
今天,时隔三十多年之后,再一次在宁静的乡村见到如此壮观的冰凌,儿时的记忆瞬间如一坛打翻的陈年老窖,肆意渲染开来。
忽然感慨万千,当我们忙忙碌碌在红尘中奔波,早已忘却了沉在心底的那种美好记忆。人生何其匆匆,又何其残忍抹杀了许多美好的记忆。
然而,美好的东西,终究会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回到我们的眼前。也许是命中注定要经历一次回忆录式的邂逅,让我看到了最壮观的冰凌。
由此感慨,人生的道路曲曲折折,无论如何生动,抑或如何黯淡,最初的那份美好,永远是我们一生值得留恋的珍贵片段。
感谢这次美丽的邂逅,感谢这份不期而至的美丽。这些悬挂在头顶的冰凌,就这样突然给了我一份感动,让我的心里忽然充满了温暖的力量。
冰凌,等你在红尘中,愿未来的某一天与你再次美丽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