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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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了立春没几天，忽然发现，那盆放在阳台上的牡丹，已经吐出了嫩芽。
这嫩芽，绛紫色糅合着浅绿色，有点木兰芽的样子，带着一丝娇羞的神色，悄悄揭开了面纱一角。
这片嫩芽，忽然就让我激动起来，要知道，自从去年秋天她羸弱的身子枯干了之后，我以为她死掉了，已经渐渐要忘却了。
因为她太柔弱了，柔弱到阳台上飘来一阵微风，就可以摧折她的腰肢，就连我给她浇水，也是沿着花盆的边缘缓缓倒下去，生怕冲垮了她纤细的根系。
这株牡丹来得太不容易了。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深秋，我去城市中央公园散步，走到牡丹园的时候，已经满目肃杀，曾经花开雍容、枝叶繁茂的胜景，只留下一片枯干。我走进园子，蹲下身，抚摸着她干瘦的枝条，似乎想慰藉她一点什么，或者是为了自己吧。
兀然，我有了一点惊喜，枝干上的牡丹夹空空如也，牡丹籽一定是落进了尘土里。我扒开厚厚的落叶，嚯，一粒粒黑珍珠似的牡丹籽散落其间，在秋阳下，泛着玉一般的光泽。
一粒粒的牡丹籽被我收入囊中。这不期而遇的牡丹籽，一下子就激起了我培育它的欲望。
一大把的牡丹籽，混合着芍药籽。我用一个袋子把它们装起来，放在了酒柜的小格子里，预备着要抚育它了。
按着手机上搜来的培育牡丹的方法，冷水泡了一天之后，这些籽粒似乎没有一点发软的迹象。我接着给它们换上六十度的温水，整整泡了两天，它们依旧铁一般的坚硬。
看到它们的样子，我忽然有些彷徨了，难道手机上的法子有假，抑或它们已经被温水杀伐了吗？彷徨之余，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找来一个闲置的花盆，洋洋洒洒一大把牡丹籽掺杂着芍药籽全埋了进去。
施足了第一遍水，过了十余天吧，我轻轻扒开土层，哎呀，它们依旧冰静一般，我摸摸这些籽粒，依旧铁一般坚硬。
我决定不管它们了。除了隔一段时间，给花盆里施一点水，为了一点念想在里面。
到了春天，它们依然没有发芽的迹象。为了不再让这个花盆空荡荡的，我从别的花盆里移栽过来一枝芦荟，算是对这个花盆的一点交代吧。
手指头大小的一株芦荟，却明显疯长起来。等到初夏的时候，它已经覆盖了大半个花盆。在芦荟的空隙处，滋生出几株韭莲来，密密麻麻占满了整个空间。
在这个花盆，牡丹似乎从没来过。
已经是盛夏的光景了，芦荟和韭莲明争暗赛。我早已经忘记了一片葱郁之下的那些籽粒。
谁也没有想到，忘却的牡丹竟然来了。
一个傍晚，我去给花盆浇水，呵，在芦荟肥大的宽叶子下，在韭莲细长交错的空隙间，竟然拱出了六七株牡丹幼苗，或者芍药。
它们虽然细小如尘埃，但依旧有着鹤立鸡群的高傲，一萌生就显出不凡的气质来。
那绛紫色夹杂着浅绿色，叶子花骨朵一般尚未张开，却让我看清了它们的模样。
它们似乎在回应着我的希冀，自从被我发现之后，身子一天天亭亭玉立起来。
等到仲夏，那已经看得分外明朗的牡丹叶子已经长到孩童的巴掌大了。有几株，已经与牡丹各表一枝，变作芍药的姿态了。
它们的神态，使我重新恢复了对于牡丹的向往。
对于花中仙子一般的牡丹，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是有着梦一般神往的。
“洛阳牡丹甲天下”，这是我儿时听到看到的最多的一句言词。在图画本里看到过重重叠叠花瓣的牡丹，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看到真实的牡丹花。虽然距离东都洛阳只有一百多里的路程，却从没能看到真正的牡丹花。
一直到读高三，一位同窗好友想报考当时的洛阳师专音乐专业，提前要去师专音乐系进修，邀请我去送他。
那是我第一次去洛阳。心里想着终于可以看到牡丹花了，却根本不懂得牡丹的花期，彼时已经是冬天，哪还有什么牡丹花。
洛阳师专在安乐窝，一趟洛阳大都市之行，我顶多是去洛阳当时的郊区转了一圈，连牡丹的一片枝叶也没见到。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回报吧。记得之后不久，在洛阳师专进修音乐的那位同窗好友，回来的时候，特意给我带回几粒牡丹籽，并特意叮嘱我用尿泡上一天，埋到土里就会发芽。
得了同学珍贵的礼物，我不敢怠慢，立即回到家，如法炮制。然而，一直等到牡丹籽在土里沤烂了，也没有等到它的发芽。从此，对于牡丹的仰慕，愈加真切。
许多年后，我终于在芳菲烂漫的季节，走进了洛阳王城公园，第一次见到了梦中千千期的花仙。
原来，这牡丹的枝叶果真是如此的翠绿如玉又密密匝匝，在这枝繁叶茂的衬托下，各色的牡丹宛若一位位来自皇宫的妃嫔、公主，云发高挽，粉面含春，令人一睹而为之倾倒。眼前层层叠叠的花瓣，是比国画中的形象不知美艳了多少倍，这秀美华贵的神态，完全颠覆了我对她百般的想象。原来人间真的有顶级的词语难以描绘的极品。
我流连在牡丹仙子中，心潮澎湃，久久不愿离去。
此后许多年中，我又多次与花仙相遇，但第一次品牡丹的情形，历久弥新。
后来才知道，不止东都洛阳，山东菏泽也有天下闻名的牡丹天仙。我总是想，凡是能够孕育出牡丹仙子的地方，定是一块美丽而神奇的地方，不然，仙子又怎会钟情而光顾？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家乡的小城也有了一个牡丹园，同样开出了姚黄魏紫的美艳。
我终于捡到了一粒粒珍珠般的牡丹籽。长久的牡丹情结，使得我又一次开启了梦想的尝试。
吾思仙子千百回，仙子终怜花痴人。今天，当这株牡丹幼苗经历了两冬两春的洗礼，再一次亭亭玉立在我的面前，恍如河畔浣纱的少女西施，即将惊艳于游历山川的范夫子。
我静静地望着她虽羸弱却娇媚的身姿，此时春阳悠悠、春风微微，这是江南的早春吧，我驾着一叶扁舟，泛湖而上，船桨轻轻划过水面，粼粼的波纹送到了河畔，西施就在那里，正低头浣纱。
